3.Broken
他们就是在那样一个黄昏找到了威震天,曾经不可一世的暴君浑身残破,剥落的漆皮翘起,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赤色的光学镜空洞地注视着远方,仿佛无法聚焦一样,他的面部表情如此柔和,任何一个机子也不曾见过这样不设防备的威震天。他微微歪着头雕,靠在擎天柱机体上,一只手抓着擎天柱红色涂漆的手臂,轻轻握着,甚至都不曾用力。
“我先给他检查一下机体再回地球——得看看他有没有感染什么。”救护车说。
此时飞船暂时停泊在一个无人行星,这儿拥有一层和赛博坦相似的大气,所以温度还算稳定,可以安置故障机。威震天依旧对一切都没什么反应,不反抗,只是轻轻拉着擎天柱的臂甲,嘴里低声嘟囔着无法理解的词句。
“医生要给你检查一下,好吗?”擎天柱说,而威震天好像根本无法理解似的,不愿意放开手,擎天柱叹口气,看向救护车,“也许他这样也不妨碍检查?”
“妨不妨碍不说,他要有传染病,你跑不掉。我们都跑不掉。”救护车闷闷地说了一句,然后从臂甲调出扫描模块,进行常规医疗检测。扫描结果还算不错,机体有些劳损,但都不致命,没有病菌感染,也没有寄生吸屑虫。救护车抬手把结果给擎天柱看,擎天柱点点头。
“你会没事的。”擎天柱看向威震天,而威震天也看着他,过了一小会儿,露出了一个迟疑的笑容。
“……没事。”威震天低声说。
“给你洗个油浴,然后补上漆和镀层……”擎天柱的声音很柔和,就像试着用暖风把威震天吹化一样。“……脑模块的情况等回地球再好好检查,你会好起来的。”
威震天看起来很喜欢擎天柱对他说话,他用力点了点头。
千斤锤号的盥洗室是为单机设计的,如果威震天能自己行动的话还好说,但擎天柱又放芯不下他一个机子待在封闭环境里,而把这样两个大型机放在一个盥洗室实在不太现实,所以最终千斤顶拆了两片机舱壳简单焊接了一下,然后从飞船燃料仓放了些能量出来稀释一下,让飞机泡了进去。威震天很顺从地躺进了简陋的油浴池,把头雕靠在油浴池边缘,确切地说是擎天柱手上。
“我的刷子和织物,凑合一下给他用吧。”千斤顶跑进飞船拿来一堆溶剂和发泡清洁剂,“他被别的机子换了涂装,但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他的颜色。所以只能等回地球再说了。”
“地球也没他的颜色,得从赛博坦买一批,先凑合着用老千的白色补上。”救护车发话了,“真麻烦。我先向厂家预定好了。他的颜色……让我找找色号。”
医官于是转身回机舱联系活性涂漆的事情,而擎天柱也开始用刷子沾着泡沫小芯翼翼地把战斗机外甲上的灰尘和油污刷掉。
“如果觉得疼或者不太舒服就告诉我。”擎天柱轻声说。
威震天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舒适的低吟,然后把头雕向擎天柱怀里靠了靠,说了句“痒”,擎天柱低低地笑了起来,从瓶子里打出更多白色泡沫涂在威震天机体上。而威震天也突然捧起一小块泡沫抹在擎天柱车窗上,轻轻画着圈。领袖笑得更开心了,甚至都笑出了声。——千斤顶被吓了一跳,普神知道他从来也没见过领袖这么开芯过(今天真是突破各种阈值的一天),他本来还想上前帮帮忙的,看到这个画面突然觉得自己着实多余,于是也回舱室去了,给大家准备晚餐能量。
擎天柱仔仔细细地把威震天的机甲刷了一遍,露出被乱涂的艳色涂装还有下腹甲的涂鸦。擎天柱看了那词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顿时面甲烧得通红,是气的,他把威震天扶起来,然后用织物沾着溶剂用力去擦威震天的下腹。这个行动好像让威震天产生了误会,他突然就解锁了自己的前后挡板,厚重的挡板掉进油浴池里,充能完毕的输出管从卡槽弹出来,直接打在擎天柱手臂上。
擎天柱此时还在努力溶掉那些傲慢的涂鸦,视野就突然被对方的对接阵列填满了,他愣了一下,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擎天柱扭过头,后退了几步,不去看对方。“把挡板装回去。”
威震天低声说了些无法理解的话,一步从简陋的油浴池里跨了出来,走向擎天柱,抓住他的手。
“我不是……”擎天柱低声说,他不想大声嚷把飞船里的两个机子吵出来,看到这一幕,但接下来的柔软触感让他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了,威震天攥着他的手腕,引导他抚摸着油润的接口外缘,擎天柱的散热扇骤然轰鸣起来,过往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第一次进入对方的情形就这么在光学镜内屏闪现起来,连同那时候墙壁上的棕红色锈迹,还有空气中浓重的机油味儿。那时候威震天的机体很烫,他刚结束一次角斗,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你……可以……我……允许你。”威震天结结巴巴地说。
擎天柱被吓住了,被自己的反应吓住了,看在赛博坦份上他不该想起这些的,他最不该想起的就是这些。他用力挣动起来,直到指尖触到不该存在的坚硬物件,他动作一滞,转过头去,看见威震天的接口外缘上穿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环,上面蚀刻着铭文,甚至连外置节点上都有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金色重金属环。威震天捉着擎天柱的手轻轻抚过所有这些环饰。
“你也……也可以……”威震天用嘶哑的声线低声说。
这次擎天柱终于挣开了威震天的手,愤怒又难过。“不,我不会给你身上弄这些东西的,事实上,明天我就让医生把这些全部卸掉。”擎天柱低吼道,“躺回去!把挡板装起来。”
威震天无措地看着擎天柱,然后又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输出管上,顺着电路慢慢抚弄下去,带这些卖弄的意味。擎天柱叹口气,把手抽了出来,对威震天摇摇头。
他们对视着,不一会儿威震天就妥协了,他低着头,慢慢缩回简陋的油浴池里去,擎天柱看见他终于把挡板装了回去,才继续刚才没完成的清洁工作,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碰威震天的下腹部了,只是处理了部分缺损漆面,简单涂上千斤顶的备用白漆,然后示意威震天回到飞船里去,而威震天也顺从地返回了舱室。千斤顶已经准备好了旅行时快速补充机能的浓缩能量块,放在金属盘子上,医生和他自己是一块,领袖是两块,威震天是三块。他看见威震天走进来,就把盘子向他推了推。
“吃吧。估计那儿也没什么好吃的。这个味儿比较甜,我猜你会喜欢。对我来说就太甜了。”
威震天的光学镜一下就亮了,他冲过去抓住两个能量块就往嘴里塞,还没等咽下去就把剩下那个也塞进嘴里。
“慢点,伙计,你……”
还没等千斤顶说完,威震天就向他扑了过来,挥着尖利的爪子把他手里的餐盘打翻,然后从半空中抢过那个能量块,同时光学镜已经盯上了救护车手里的。
“威震天。”跟在威震天身后走进舱室的擎天柱叹了口气,“把千斤顶的能量还回去。”
威震天根本就不听,把千斤顶的能量块囫囵吞下之后就直接去抓医官手里的。
“mega,不行!把救护车的能量还给他!”擎天柱冲过来紧紧攥住威震天的手臂。和那对燃烧着的猩红光学镜对视,“mega,我的能量全都给你,把医官的还给他!”
威震天向擎天柱龇了龇牙板,低吼了几声,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松了手,让能量块落进医官的金属餐盘里。
“才几个大循环就本性暴露了?”救护车冷笑了两声。
“抱歉……”擎天柱饱含愧疚地看了救护车一眼。然后把自己的盘子端起来,递给千斤顶和救护车,“你们吃这一份。”
“别为了这个炉渣道歉啊。”救护车叹口气。“他是什么德行我们不清楚?”
“等等……我带了好多呢,咱们搞得和困难时期一样干嘛?让来让去的。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千斤顶挠了挠头雕,“他也是饿坏了,我再去拿点儿来。”
救护车依旧很生气,因为领袖条件反射一样的道歉和大块炉渣条件反射一样的掠夺惯性。他随便吃了能量就去角落坐着浏览最近医学期刊了,背对着威震天,看也不想看那混蛋一眼。
千斤顶又拿了满满一餐盘甜味能量块过来,放在威震天面前。
“大哥,你让他慢点吃。饿坏了的机吃得太快对油箱不好。”千斤顶对擎天柱说。
擎天柱点点头,然后示意威震天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
“你看,还有这么多能量块。你不需要抢别人的,好吗?”擎天柱拿起一个送到威震天嘴边,“吃吧。”
威震天低头,就这擎天柱的手在能量块上咬了一大口,然后也从餐盘里拿起一个。擎天柱以为他想自己拿着吃,就把手里剩下的小半个能量块放在餐盘里,让他自由取用,没想到威震天直接把能量块递到了他嘴边。
“你……吃。”威震天说,一边大口咀嚼着能量块,一边目光灼热地盯着他。
九百万年前,这个机子曾经对他说过,他是唯一可以分享能量的存在。当时的奥利安·派克斯从来没有挨过饿,所以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重量。此时,威震天依旧急切地把能量块往擎天柱面甲上戳,“你……需要……能量。”他磕磕绊绊地说,擎天柱张开嘴,他就急忙把能量块塞进对方的摄食口里。擎天柱慢慢咀嚼着这块浓缩能量,却几乎尝不出什么滋味,悲伤涌了上来,带起一片沉闷而无法言说的火种疼痛。擎天柱转过头去看自己的老朋友,看见他盯着自己的摄食口,看见自己把能量吃下去,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很好,你需要……能量。”威震天说。
擎天柱沉默地点点头。他们分着吃完这些能量,而后威震天靠在擎天柱肩头,光学镜变得一闪一闪的,一副累极了即将下线的模样。
“去充电吧。”擎天柱低声说。他看了看窝在操控座上已经下线了的千斤顶和面对舱壁自闭的医生,“去里面舱室。”
威震天低声嘟囔了几声,然后顺服地跟着擎天柱进了里间。擎天柱安顿他躺好,然后就准备离开。
“不!”威震天看见擎天柱要走,立马伸手攥住了对方的腕甲,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擎天柱摇摇头,威震天就更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充电床。
“我就在外面,有情况可以叫我。”擎天柱低声说。而威震天发出一声怒吼,把擎天柱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医官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挑着眉伸手递给威震天一块儿能量糖,毫无防备的战斗机立马把能量糖抓过去丢进嘴里,高纯度的精炼能量在他摄食口里慢慢化开,同时化开的还有一条强制充电指令。威震天觉得眩晕,他顿时反应过来,低吼着试着坐起身,然而还没等他撑起自己就瞬间失去了意识,向后倒过去,重重摔在充电床上。
“别担芯,只是充电了而已。他需要大量休眠时间来恢复损伤。”救护车拍了拍擎天柱的臂甲,“我有些担芯,就过来看看。”
“我不会的,他这种状态,神志都不清醒,我怎么可能和他对接……”擎天柱摇了摇头,威震天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腕甲,他只能用力把对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我说的不是你。”救护车打断擎天柱欲盖弥彰的自我辩驳,“作为你的医官,这些年来有多少次我要帮你清理几乎凝固堵塞的次级油箱系统?我不担心你。”
“你嘱咐过我偶尔对接对系统有好处,我只是……太忙。”擎天柱弯着腰,把威震天终于放松下来的臂甲轻轻归置到身侧舒适的位置。
“其实我挺希望你出去约会的。现在战争结束了,你该让自己放松放松。——我说的对象可不是威震天。等他好了……”
“等他好了就会离开,我已经考虑好了,如果他还想继续破坏和平的活动,我会把他抓起来送回赛博坦,如果他只是想好好生活,就让他离开。”领袖对医官说。“然后……我也许会考虑扩展交际圈”
“我只是希望你也能享受生活。你比任何机子都更应该享受这一切。”救护车低声说。然后转身离开舱室。
在医官离开之后,擎天柱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陷入深度充电状态的威震天,前暴君此刻很平静,散热系统平稳地低档位运行着,看起来是完全无害的模样。擎天柱觉得自己的火种依旧在隐隐作痛,他把手掌放在自己火种仓之上的位置按了一会儿,像是这样就能缓解痛楚似的,同时深深叹了口气。
之后,领袖和救护车千斤顶一起窝在飞船操控室的角落充电,领袖伸展着臂甲,医官和特战队员无意识的枕在上面——这样充电舒服些。千斤顶的换气系统发出不规律的杂音,大概是有点儿堵,不过大家都累坏了,躺下就立刻陷入了充电状态,所以谁也没在意他发出的呼噜。
几个大循环之后,一阵翻腾声打断了千斤顶的呼噜,是从里面舱室传出来的,不一会儿,威震天就拖着双腿歪歪扭扭地扶着舱壁走了出来,他一边努力抵抗着下线指令,一边四处张望,最终把光学镜锁在擎天柱机体上。
千斤顶早就被充满压迫感的磁场激醒了,他激活光学镜就看见威震天冲他们走过来。下意识就想跳起来和对方拔刀相对,但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多转了个弯,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看着威震天要做什么。
威震天当然也意识到他醒了,但并没有多加关注,只是俯下庞大的机体,用力把双手插进领袖机体和临时充电床之间,然后起身,打横把重卡抱了起来。
“你搞什么?”千斤顶出声质问,而威震天充耳不闻,直接把领袖抱进了里间,这让千斤顶满脸迷惑,“我……我该做点什么吗?渣的,我完全状态外了。”他挠着头雕自言自语。
“他还不是想把擎天柱从我们这儿偷走?这再明显不过吧。他之前就这么干过一回了。”
“医生你也醒了?”千斤顶转过头,看见医官的蓝色光学镜在黑暗中发亮。
“我要是这都醒不过来能活这么久?我他渣是军医!”救护车坐起身,看了看里间的情况。威震天把擎天柱放上充电床,然后俯下身,开始舔吻重卡脖颈的那些精密管线,舔了一小会儿就撑不住了——下线程序依旧在影响他的回路——他只是把小卡车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满意地关上了光学镜,下线了。
“大哥是不是累坏了?”千斤顶也顺着救护车的目光往里看,“这都没醒?”
“你以为他真没醒?”
“你的意思是……”
救护车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
一次深度充电让所有机子看起来都精神多了,特别是威震天,当他充电苏醒时看到擎天柱躺在他怀里,整个机子都得意起来了,磁场兴奋地张缩着。
“早安。”擎天柱笑了——前暴君的心思可不是一直这么好猜的。
“早安。”威震天勾起嘴角笑了笑,充足的能量补给和充电让他整理了一小部分系统碎片,清理了冗余信息,所以他终于能够流利说话了。
“能想起我是谁吗?”擎天柱轻声问。
威震天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但——你要留在我身边才行。”说着,他又拢了拢臂甲,把擎天柱抱得更紧了。
“你现在需要去看医生。”擎天柱说。
“你是医生吗?”
“我不是。”
“那你希望我看医生吗?”
“当然,我希望你尽快恢复。”
“如果你晚上陪我充电,我就看医生。”威震天在擎天柱音频接收器旁低声说。“你会说话算话,对不对?”
“这不是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你需要治疗。”
“所以,你必须要和外面那两个机子一起充电?”威震天看着擎天柱,光学镜里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火光。“那我要怎样才能把你赢过来?——把他们都杀了?”
擎天柱猛地坐起身,盯了盯威震天,“你再说一次?”
“所以你宁可让我杀他们,也不能和我一起充电?”
“我不会接受你的摆弄。”擎天柱推开威震天的拥抱,“你不能总是靠伤害别人来自我满足。”他说,然后果断地转身离开了这间舱室。
这一切让威震天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他看着擎天柱离他越来越远,突然觉得脑模块一片混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觉得难受,火种仓一阵一阵的剧痛,他想求饶了,不知道是对谁或者对什么事,他只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而这一切让他疲倦透顶,他再也不想反抗什么了,因为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最想要的再也无法得到了。威震天坐在那儿,用爪子狠狠抓自己的面甲,锋利的爪尖毫不费力地穿透活性金属,留下四道深深的划痕,但疼痛始终很遥远,此刻,威震天满脸都是能量液,他甚至伸出舌尖尝了尝自己的,这滋味很让他着迷,让他暂时忘却了那些挫败感,于是,他立刻凭着本能找到了臂甲下方的主能量管,直接用牙板撕开自己的臂甲和原生质,咬穿主能量管。温热的能量液滚下摄食管的滋味很甜美,威震天顾不得自己眼前弹出的红色警告,只是如此痛饮着。
当擎天柱觉得留给对方的思考时间足够了,准备推门进来找威震天谈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威震天浑身能量液,还在拼命撕扯自己的机体。
擎天柱站在舱门口,顿时惊得散热扇倒转,他立刻冲过来推开威震天的头雕,但威震天咬得死紧,这一推甚至扯下来一片臂甲。
“停下!”擎天柱把手指塞进威震天嘴里,以防止他继续自残。威震天开始用力咬了下去,等意识到眼前是谁之后瞬间停住了力道,转而用舌头舔舐擎天柱的两根手指,舌尖轻轻绕着被咬破的地方打转,下意识吮吸着。擎天柱俯下身查看威震天的伤势——所幸只是浅表伤,只有臂甲故障最严重,还在不停冒能量液。
“跟我去看医生。立刻!”擎天柱把手指抽出来,威震天不满地低哼了两声,但还是顺着擎天柱扶起他的力道站了起来,慢慢走出去。
——“你究竟是什么故障!啊?”
医官被眼前这一切气得大吼,从子空间掏出钳子冲上去夹住破损的能量管,然后让威震天坐下。而威震天又一次陷入了那种空洞的状态,低声嘟囔着,光学镜无法正常聚焦,磁场混乱。
“……我想……”威震天歪着头雕,看着橙白色的医官出神,他的记忆彻底搅和在一起了,他看着医官胸口的标志,想起些好像很重要的事情。
“你又想做什么妖?直说吧。我干脆给你一针?梦里什么都有。”
“我想回赛博坦。”威震天低声说。“他在那儿。”
“谁在那?你的虎子?震荡波?红蜘蛛?还是声波?”医官半蹲着整理被搞的一塌糊涂的管线,然后抬起头看了看威震天,“别想了,赛博坦等待你的只有牢狱之灾。”
威震天缓慢摇摇头,又一次重复道:“他在赛博坦。他留在那儿了。我要……去找他。”
医官叹口气,“都疯成这样了还忘不了夺回赛博坦?可惜赛博坦永远都不会是你的。被你毁掉的一切都会恢复,大家会有自己的生活,而你……就独自一个念叨夺回赛博坦吧。”救护车用纳米胶补好撕裂的原生质,然后裁出一小片外甲替换金属,焊在威震天的伤口上。这一切他作为一个军医已经无比熟练了,几乎用不着思考,所以动作也不会带上任何感情。
威震天不再说话了,他转过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擎天柱,向他伸出手。
“过来。”他低声说。“陪着我。”
擎天柱叹口气,自从他重新回到这具机体,最常做的大概就是叹息了。他走过来,轻轻握住威震天沾满能量液的手。
“也许我应该接入你的脑模块,试试看能不能改善。好吗?”擎天柱低声问。
威震天点点头,同时把擎天柱的手举起来,仔细查看手指根部的一圈齿痕,然后伸出舌尖小芯地舔舐那些尖锐的小伤口。
擎天柱用另一只手接入了威震天后颈的数据端口,让自己的意识涌了进去。
进入威震天的脑模块之后,擎天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混沌中,什么都看不清。与上次的火海不同,这儿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线和空间的线性排列,一切规则都被毁掉了,只剩最原始的需求。记忆数据彼此没有分区,甚至连区分现实和幻觉的程序也失效了,不难想象威震天会把任何一段突然出现的记忆当做现实,或者把自己的想象当做实际发生过的事件。擎天柱试着做一些归档,但这个庞大混乱的体系根本不受他指挥,就像在刻意抵抗清醒一般。擎天柱把这一切归结于宇宙大帝的影响,他失望地断开连接,回到自己的机体。
“他怎么样?”救护车问。
“很糟。记忆扇区完全混乱了,也失去了区分现实和赛博空间的能力。”擎天柱回答。
“他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对吧。”
“也许。”擎天柱点头。
“你确定他现在这样不是更好吗?也许在他的幻觉世界里,他已经占领了赛博坦呢,不是很开芯吗?”
“如果他真的开芯……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也许他喜欢?”救护车耸耸肩甲,“伤害别的机子,伤害自己,也许对他而言是种乐趣。你不能用我们正常的思维去考虑他,对吧,奥利安。你记得他在角斗场上那种兴奋的样子吗?他就是喜欢。”
一直安静坐着的威震天突然抬起光学镜,盯住了救护车。
“你说什么?”他站起来,双手突然发力攥住救护车的肩甲提起来,“你说什么?”
“把救护车放下。”擎天柱冲上去用力按住威震天的臂甲,试着把医官解救出来,但威震天根本不给他机会,只是吼叫着拼命摇晃医官。
“你想吓唬我吗?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你就是个喜欢从伤害行为里获得快感的变态。”救护车也对着威震天吼了回去。
“不是!不对!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威震天哀嚎了一声,把救护车丢下,然后抱着自己的头雕蜷缩起来。“他在赛博坦……他……他是谁?我记不起来了,求求你……”
擎天柱把医官扶起来,“他伤到你了吗?”
救护车活动了一下肩甲,发现没什么大碍,只有几个凹痕而已。他摇摇头,立马从子空间摸出一根针剂。
“我是没什么大事,不过看样子他得挨一针。”
擎天柱走过去,把手搭威震天宽阔的肩甲上,威震天依然在浑身颤抖,嘴里混乱地嘟囔着。擎天柱半跪下来,看着自己的老对手。“你需要充电。好吗?好好充一次电,你会觉得好多了。”
“你就是太过温柔了,奥利安,你知道他……”
威震天突然停止了难懂的呓语,抬头看了看医官,但又仿佛并没有看着对方,视线从医官的机体穿透了,也穿透飞船机舱,直到目不可及的远方。威震天笑了起来,“奥利安……我的……奥利安。”他如释重负地说,如获至宝一般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
这次让大家身芯俱疲的航行终于看到了尾声,飞船停泊在地球环轨上。而威震天变得很平和,没有再显示出任何攻击性了,眼神柔软,偶尔会念着奥利安的名字,但好像也并不需要擎天柱回复他的呼唤。救护车又给他吊了两瓶能量和营养剂,以补充流失的那些。
擎天柱于是想起了威震天接口上那些可怕的装饰品,他知道前暴君的接口有多柔软和敏感,所以根本无法想象任何对他接口的破坏行为。不过事实如此,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修补了。
“救护车,我想,他还需要一点儿帮助。”擎天柱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所以最终只是说威震天的对接组件出了问题。
救护车看了威震天一眼,威震天仿佛沉浸在某种回忆之中,磁场温厚地扩张收缩着,一语不发。救护车不想去问擎天柱是怎么知道的,该来的总会来,他也无法可想。
“我给你检查一下对接阵列?”救护车问威震天。
威震天迟疑地点了点头,张开结实的腿甲,分别搁置在椅子两侧扶手上,然后打开前后挡板卡扣。这一套动作太过熟练,不难想象之前他经历了什么。医官叹了口气,从医疗箱里找出配合检查的器械,然后拆掉了那两片挡板。
接口的情况比医官想象的还糟糕,那些让擎天柱觉得难过的装饰金属环其实并不是最严重的。更麻烦的还在里面,接口壁有几处陈旧撕裂伤,最严重的一处似乎是贯通伤,不过已经粗糙的愈合了,次级油箱卡钳已经完全被损坏,断成了好几节毫无功能的金属段,所以次级能量会不由自主的漏出来,救护车把已经彻底失去功能的次级油箱卡钳卸了下来,用一个磁性垫板暂时扣在油箱口防止漏能量,等有了替换件再给他装上。但这些比起输出管的情况甚至也不算什么了,那根规格巨大的管子被硬插进一根金属棒,大概是为了抑制过载。医官试着用镊子夹紧前端把它拔出来,威震天立马吃疼得低吼了几声,机体抖得极不正常。救护车知道对方对疼痛的忍耐力,所以立刻停下了动作,转而用前臂的扫描仪检查,吃惊地发现那玩意儿已经完全锈在里面了,如果强行拔出,只会把整个输出管损坏。救护车久经战场的面甲上露出了被疑难杂症困扰的表情。最终,他决定用纳米机器人一点点把这块异物溶解,搬运出来,不过纳米机器人阵列也放在地球了,所以也只能暂时保守治疗。
之后救护车和擎天柱一起试着把威震天接口的那些金属环拆了下来,这可不太容易,威震天一团混乱的系统无法准确关闭感受器,涂在接口表面的镇痛剂好像也并没起太大的作用——毕竟接口的神经纤维实在太密集了。那些金属环被焊成了完全的闭合状态,崩坏了三把最大号的手术剪才勉强剪开的,而最大的那一枚救护车就束手无策了,这种材质他只能用激光锯打开,但那势必会伤到神经敏感的外置节点。所以只能暂时搁置,等回地球再想办法。
“渣的,这一个炉渣能顶十个故障机。”等基本维护好故障后,救护车累坏了,瘫在飞船操控舱的角落,一副世界与我无关的模样。
擎天柱站在千斤顶身边,准备降落事宜,而来自地球的警告就是在此刻炸响的。
“基地预警系统坏了吧,千斤锤号都认不出来了?”千斤顶骂了几声,然后接通基地通讯。“大黄蜂,是我们,把警告赶紧关了。吵死了。”
“我知道。”大黄蜂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我知道你们把战犯威震天逮捕回来了。我想确认他处于不会危害他机的状态。”
“不是这回事儿,他故障的挺厉害的,呃……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医生在给他治。”
“所以,你们是带他回来治疗的?”
“差不多吧。”
“那可是威震天!”
“说什么?我不认得威震天吗?”千斤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通讯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擎天柱的私人通讯响了起来,擎天柱接通通讯,对面是大黄蜂。
“大哥,你要把威震天带回地球?”
“我会看好他,我保证……”
“大哥!那可是威震天!你考虑过地球居民的感受吗?我们好不容易让人类放下戒心,和我们合作,现在把他带回来算什么?说明我们是非不分?”
擎天柱顿了一下,“也许我们可以保密。”
“可我不想为了他保密!”大黄蜂大声说。
擎天柱看了看千斤顶,又看了看在一边的医官,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不该让大家身处险境。我……再想办法安置他吧。我们不去地球。”
“‘我们’?这个我们指的是你和威震天吗?大哥,地球基地是你的家,任何时候都欢迎你回来,但威震天不行,他是敌人。”
“我明白了。你不必再担芯威震天的问题了,我会安排好的,不让他靠近地球,人类也不会知情。我保证。”擎天柱断开通讯,顿了顿,“我们……我们再找个地方落脚吧。”他低声对千斤顶说。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医官在角落摊了摊手。“我看我们暂时把他安置在太阳系边缘的柯伊伯带好了,我把仪器搬过去一些,他就住在飞船里,就算突然发疯我们也能关住他。”
擎天柱沉默地点了点头,看着千斤顶推动操纵杆,驾驶飞船离开地球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