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We are lost in shadows of night
飞船跃迁了一次,停泊在远离地球的冥王星上。在降落之后,大家陷入了漫长的缄默,芯照不宣地不再讨论这次驱逐。当晚的晚餐进行的很顺利,威震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自己那一份。
“吃饱了吗?”擎天柱低声问他。
威震天点点头,拉着擎天柱的手去抚自己微微鼓起的腹甲。手掌下的主油箱鼓起一个满足的小弧度,能量引擎也在平稳地运行着,发出规律的震动。
“无论如何,还有些器材放在地球,我要回去一趟。”救护车出声了,打破这一刻凝固的温情,“我看最好把这里和地球弄一个太空桥,好方便咱们来往。”
“大黄蜂也许不会同意。”擎天柱说。
“等等……现在是他说了算吗?”千斤顶歪了歪嘴角,“大哥……”
“是他说了算。”擎天柱打断千斤顶的话,“本来没有报告他就私自出任务已经很不对了。现在,我们也依然要听他调配。”
“那他呢?”千斤顶指了指威震天,“总不能把他一个关在飞船里吧。能不能关住是一个问题,咱们也看到了他一个机子待着的时候什么后果。”
“是这样没错。”擎天柱思考了一下,“我留在这里照顾他,如果地球有需要,就请你们替我暂时照看他,我去处理完事情就立刻赶回来。”
“我是没问题,他要跟我面前龇牙我就立马扎他。”救护车摊了摊手。
“我……我应该也行吧,他要真的想要我命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他还蛮好相处的。那就这样好了,我们俩先回去,医生收拾东西,我去哄哄大黄蜂,等真有重要的事儿要你出面我们就过来替你。”
大家商量好计划之后,救护车和千斤顶就向地球基地发送了坐标,然后被传送回地球了。看到倆机子被传送走的一幕,威震天紧张地拉紧了擎天柱的臂甲。
“我不走,留在这儿陪你。”擎天柱轻声说。
他们于是一起站在冰原上看冥王星的落日,过去的九百万年在瞬间灰飞烟灭,他们并肩而立,就像那时候在赛博坦上一样,安静,平和,共享火种跃动的频率。威震天松开擎天柱的臂甲,像过去那样,把他的整个手掌包在手心里握紧。
“奥利安。”威震天低声呼唤。
“我在这儿。”擎天柱回答。
等太阳完全落山,黑暗笼罩大地之后,他们回到飞船准备充电,擎天柱突然意识到了一丝危险:现在是他和对方独处,这么多年了,每次出现这样的状况后果都不怎么体面。这么一想,连对方无意识喷在他肩甲的热交换气体都变得暧昧起来。擎天柱难堪极了,他在脑模块里搜索了一会儿,找出一本地球矿物有关的枯燥读物来看,试着转移注意力。
“如果半夜我饿了,可以加餐吗?”威震天突然开口问他。
擎天柱一时间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在调情还是真的会出现饥饿的情况,他愣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想太多。
“储藏室有能量块,你可以随时拿的。”擎天柱从金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储藏室,然后打开柜子。“看,就在这里。”
此时威震天坐在舱室的角落,灰色的阴影落在他的面甲上,让他的表情变得晦涩不清,擎天柱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事实上,这也是他们一贯的状态,威震天的想法一直难以捉摸。擎天柱叹了口气,然后回到座位上继续读那本碳基英语的地球矿物研究。过了几个循环,在他听见动静的时候,威震天已经手脚并用地向他爬过来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一直是个代表情欲的动作,过去,在他们还没有分崩离析之前,在那些晚上,奥利安·派克斯冲完一个能量浴,然后忐忑又担芯地躺上宽大的充电床,他半靠在床头上,心不在焉地读一块数据板,等他的角斗士结束一场死斗,或者一次他也搞不清楚的“任务”,回到他身边,带着灰烬和死亡还有烧机油的气味儿。角斗士会推开门,光学镜闪出惊人的亮度,从床脚那儿刻意慢慢爬到奥利安身边,直到巨大的机体彻底笼罩住红蓝色的小卡车,角斗士的接口是如此滚烫……
记忆和现实重叠在一切,让擎天柱立刻起了反应。他觉得难堪又满怀愧疚。等威震天终于爬到他脚下,用面甲蹭他的前挡板时,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威震天抬起头看着他,用舌尖舔了舔下唇。“该轮到我了对不对?”
“轮到?我不明白。”擎天柱试着向后靠一些,不让滚烫的前挡板继续贴在对方面甲上。
“你的其他床伴儿都走了,不是吗?你把我留下来了。”
擎天柱突然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你说救护车和千斤顶吗,我怎么可能和他们……等等,你还是……没有认出我?可你刚才……”擎天柱叹了口气,“你刚才叫我的名字,奥利安,记得吗。”
“奥利安……”威震天停下了动作,思考着,神情变得柔软又空洞。“我的奥利安在赛博坦,我要去找他。可我……我回不去了。我记不清是为了什么,但我……已经回不去了……”
“那么我是谁?你告诉我。”擎天柱用质问打断威震天的呓语。
“我的奥利安……”威震天低声呢喃着,“我的奥利安在赛博坦。”
怒火猛然从火种那儿蔓延了开来,这样的词句擎天柱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次了。“你不是奥利安。”“我们不再是兄弟了。”“奥利安已经死了,是你杀了他。”……事实证明,威震天想要的只是那个不堪一击,对他满芯崇拜和爱慕的图书管理员,而从来不是真正的他。说白了,前暴君也只是在享受被爱罢了。在对方的生命中,奥利安又有什么可值得一提的呢?被爱意冲昏了脑模块的不顾一切?还是那些破解密码的能力?也许就是这样的愚蠢让对方觉得方便操控。擎天柱极力压制住自己,他为自己几乎无法克制的情欲而羞耻至极,他不理智的爱意总是一遍一遍的被对方利用,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他一下子站起身,逃离对方,甚至也不去看那对儿沉浸在幻梦里失去焦距的光学镜。
“我想我需要重申一下我们的规矩。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对接,我,不会和你对接的,你是故障机,我只是你的看护员。等你恢复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不再相见。所以你记得我也好,不记得也罢,都无所谓了,都不重要。——等你康复了你可以随便找机子对接,现在,就暂时忍耐一下吧。”擎天柱说完这些,就继续找个角落坐下,试着把那些歪歪捏捏的地球字母看进去,但他始终还是不能专注,他叹了口气,转头去看威震天,威震天看起来很迷茫,好像在努力消化着擎天柱刚才说的那些。
“你……你不想要我吗?”威震天低声说。
擎天柱摇摇头。“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要你,你不必做任何事情,只要好好休养就好。你……去充电吧,明天医生会来继续给你看病。”
“可我想和你亲近。”威震天说。
“你的接口还有故障,况且……你也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对吧,你应该已经把我忘记了。你只是想对接,而不是想和我对接。我明白,我的形象和你的记忆重叠了,但——如果你是清醒的,就会明白这有多可笑了。”擎天柱站起身,走过去把依旧半跪在地板上的威震天扶起来。“如果你痊愈了,你会明白我现在说的话。如果我真的和你对接,你会拿这件事来嘲讽我,刺激我,以向我展示我是个多么不堪一击的对手,我已经踏入你的陷阱太多次了,这次,我绝对不会。”
“你生气了……我不能用了……我要……被报废了吗?”威震天支离破碎地说,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恐慌,这种试探一下子就狠狠攥住了擎天柱的火种,让擎天柱意识到对方只是生病了,意识不清,记忆混乱罢了。神志清醒的威震天根本不会在意任何机子是不是生气了,或者是有其他情绪,他只会在意自己的野心,他的融合炮所指的方向,统治更大的疆域。所以,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对一个故障机发火呢。
“抱歉,我不该对你语气重。你看,你不会被报废,你是自由的tf,我不会限制你,等你的故障好了你就可以离开了,我什么都不要你做。我只是有点儿……不甘心罢了。但这都不算什么,我就算是生气,也气不了多久。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下线,你会愿望成真的,这只是时间问题。我还有些未了的心愿要完成,否则……我也根本不会回来。”擎天柱叹了口气,他知道威震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才把积压在芯里这么久的话脱口而出。“自从我们分开之后,我一直很孤独,也没有一个机子可以随芯地聊聊天,我很怀念我们无话不谈的旧时光,但我也很清楚那些日子不会再回来了。现在……我没有什么别的奢望,只是希望你能自由——你大约不记得了,可我一直记得你曾经告诉我你最想要的就是自由。我当时……无法理解,因为我那时没有体会过被束缚的感觉,而现在我终于能理解你了。过了这么久……这么久我才能对你受过的苦难感同身受,但一切都太迟了。”擎天柱摇了摇头,他看着威震天不解的表情,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抱歉说了这么多。去里间充电吧,这次,不要半夜起来了。好吗?”
“一起充电?”威震天低声询问。
擎天柱咬着牙板摇了摇头。
威震天一声不吭地进舱室去了,擎天柱看见他平躺在充电床上,一动不动,就继续坐在椅子上读起了那本地球矿物研究,但终究还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
冥王星的一天比地球长得多,所以黑暗也同样被拉长了。夜晚才过小半,擎天柱坐在椅子上短暂地冲了一小会儿电,就被通讯惊醒了。
“大哥,我和隔板想一起过去,行吗?他可想你了。”千斤顶发来一段视频,是隔板打招呼的画面。
“大黄蜂怎么说。”擎天柱问。
“哦,他啊,我跟他说了一下威震天的情况,他也觉得我们应该把他救起来——毕竟谁能想到他会变成这样?我们是汽车人嘛,要优待俘虏。”
擎天柱于是终于放了芯,“那你们就过来吧。他还在充电,大概也没什么情况。”
一个大循环后,千斤顶和隔板被超距传送到了飞船旁边的坐标,然后开始着手安装太空桥。擎天柱出舱迎接他们,收获了一个来自隔板的热情大拥抱。
“我得看看那老家伙。”隔板说。“怎么就会疯了呢?”
“医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千斤顶摊了摊手。
他们走进飞船,隔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了看在充电的威震天,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他在充电呢。他竟然能这么放芯?”
“别看他这样,还是很能打的,记得我给你看的那段儿吗?”
“没穿挡板那一段?”隔板露出一个不堪回首的表情。“我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看到的第一个对接阵列居然是威震天的。我失去了自己一直守护的纯洁。”
“纯洁?那是重点吗?”千斤顶做了个抽搐的鬼脸,“把视线放在他的动作上好不好。”
“那种动作我又学不会。你能学会吗?”
“你是不是个弱智?”
“如果我是弱智,你说你是什么?”
“好了好了。”擎天柱打断他们的争执。“我必须去地球和大黄蜂谈谈,如果他醒了,就通知我。”
“如果他醒了,我可以和他玩儿抛接球吗?”隔板问。
“如果他同意,当然。”擎天柱回答。
隔板小声欢呼了一下。
在擎天柱离开大约半个大循环之后,千斤顶和隔板正在联脑玩儿赛车游戏,威震天醒了。他慢慢走出来,只看到千斤顶和隔板在那儿,顿时惊慌地四处搜寻着,恐惧的磁场尖锐地铺陈开来。
“你在找大哥吗?我现在就给他发通讯让他回来。”千斤顶站起来对威震天说,“他去地球了。奥利安,去地球了,马上回来。”
“奥利安会回来吗?”威震天低声问。“他会回到我身边?”
“当然了,他大概一个大循环就能回来。你可以先和我们玩儿一会,抛接球玩儿吗?”
威震天摇摇头,“我不会。”
“那赛车游戏呢?”
威震天又摇了摇头。
“你没有童年吗?”隔板站起来,挠了挠自己的头雕,按说每个赛博坦人在下流水线后都会花一段时间接受基础教育,安装语言包,熟练如何变形,通过一些赛博游戏学习如何正确社交,好融入社会。隔板不明白为什么威震天居然不会?他总不能下流水线就是大军阀吧。隔板想了想,从子空间掏出一张地球纸张,铺在操作台上,然后又拿出几只他向厂家定制的水彩笔。
“那就……画画吧。这个蛮好玩的。你看,你就在这上面随便涂就行。”隔板拿出一根蓝色的水彩笔在纸上画了个多边形,“看,大哥的光学镜,蓝色。你试试?”
威震天迟疑地拿起一根红色,随意涂了两下。然后就拿起一根黑色的水彩笔开始画了起来。
“上手很快嘛。”隔板笑了,“你就在这里画,我们在那边玩儿游戏,一会儿大哥就会回来陪你玩了。”
威震天已经彻底沉浸在作画中了,甚至没有回答。
“比我想象的还好哄。”隔板耸耸肩,然后继续和千斤顶一起赛车。几局之后,千斤顶玩儿烦了,就暂时afk走过去看威震天在画什么。隔板给的那张画布几乎已经铺满了灰色和黑色。千斤顶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些画面让他的火种不太舒服。
“这是什么啊?”千斤顶指着左上角一个形似赛博坦人被深渊大口吞噬的画面。
“这是被报废的矿机。因为不能继续工作,被丢进破碎机了。”威震天平静地说。“原料可以组装一个新矿机。”
“等等?那是什么意思?他下线了吗?”
“没有,只是不能工作了。他的火种还没熄灭。他还会喊疼。”
“这……这不是谋杀吗?”千斤顶惊呼。
威震天没有继续说话了。千斤顶又指了指右下角一个被灰色涂满的图像,“那这个……是……是我想的那样吗?”
“这是为了获取能量,分给矿机的能量总是很少。所以监工会这样给我能量。他们觉得很开芯,而我可以干更多活儿,就不会被报废了。有时候会很疼,反复受伤也很麻烦,会影响我的效率。”
“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星球吗?”千斤顶低声自言自语,他想起的确有过些传言,说火种井后期产出的火种质量很低,都是些没有自我意识的残次品,所以大部分被送到工厂和矿井工作,甚至没有装载语言包。当时他觉得那不过是些吓唬机子的都市传说罢了。后来,他认为那是霸天虎的政治宣传,刻意把他们说的苦难不堪以给予暴力正当性。而现在……千斤顶开始相信这些奴役和私刑都实实在在地存在过,每一天都和他存在于同样一颗星球上,而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是赛博坦,对吧。”千斤顶指了指中间灰色的星球。“也许下次我可以给你看看它的近况,它现在不是这样灰暗的了。”
威震天点点头,“奥利安在这里。”他低声呢喃,“他在这里。”
“大哥?他不是……”
千斤顶思考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他当然也并不能和一个精神故障机分辩什么,等擎天柱终于通过太空桥回来,千斤顶看到威震天开芯地迎了上去,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
之后的几个月循环,威震天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越来越多的记忆开始有逻辑地联系到一起了,只是偶尔还会有些迷糊,特别是提到赛博坦和奥利安的问题上,所以擎天柱也就不再提起了。隔板教会了他玩儿抛接球,在不需要医治的时候他就会很认真地玩儿,有时候和隔板、千斤顶,他们不在的时候就和擎天柱一起。
地球基本没什么事务,所以擎天柱就花大部分时间陪在威震天身边。陪他画画,给他念地球的诗歌和故事(赛博坦故事总是充斥着战争和杀戮,很少有温情的部分。擎天柱刻意挑选了一些温柔的地球故事和情诗读给威震天听),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
“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这天,擎天柱正在给威震天读童话故事,来自地球的通讯打断了擎天柱的朗读,是大黄蜂的语音信息。地球需要他去一趟,好像是霸天虎残部的问题。擎天柱只好暂时放下讲到一半的数据板。
“mega,你看,我暂时需要去地球一趟,你可以独自待着吗?就一小会儿。”
威震天看起来不太乐意,他盯着擎天柱,不满地低哼了一声。
“是比我还重要的事情吗?”
“mega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我有点儿琐事,处理一下就行了,好吗?”擎天柱当然知道怎么哄高傲的前暴君最有效果。而威震天显然被这句话满足了,他点点头。“等你回来,要把整本书都念完才能去充电。”
擎天柱笑了,“当然,我答应你。”他说。
领袖的承诺让威震天看起来平和了一些,他随手抓起一张画纸开始涂抹了,以打发擎天柱不在的时光。
“一会儿医生来给你例行检查。要听医生的话。”
“知道了。”威震天头也不抬地回答。
在这一刻,擎天柱突然爆发出一个想法,希望对方永远保持这个状态,无忧无虑的,什么仇恨都不记得。但……他毕竟没办法永远照料对方。所以最好的解决之道还是要他尽快恢复,能好好照顾自己。
擎天柱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想,然后从太空桥离开了。
两个大循环之后,医生带着配好的药剂进入了飞船,他先扫描了一下威震天的机体状态,然后示意对方坐下。对于这一套流程威震天已经很熟练了,他打开医疗接口让医生接入,输液,然后把医生递给他的药剂一口吞下去。
“今天我把激光锯拿来了,可以把你接口上的那个环拆掉。卡钳还没到货,毕竟像你这样规格的大型机很少会把卡钳搞坏的,精密零件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订到。明白吗?很麻烦。以后不要玩儿那么大了。”救护车说。
“为什么要拆掉?”威震天问道。
“怎么你还挺喜欢那玩意儿吗?我是懒得拆,反正又不妨碍机体运转,还不是奥利安拜托我?”
“奥利安……可这个环就是他给我的。”威震天歪着头雕盯着医官看,试着从对方的表情和磁场里找到点什么。
“他的?你想说是他给你打的吗?”
意料之中的情绪波动出现在医官的磁场里,威震天露出一个“抓到你了”的笑容。
“你不相信?”威震天打开后挡板卡扣,把那片装甲放到一边。“你可以自己看。我猜在过去的医疗中你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吧。”
救护车一脸无奈,“有什么可看的?你对我而言就是一堆儿零件,还是乱七八糟那种。我很烦你,知道吗?”救护车顿了顿,“你是故障机我不和你计较,总之这玩意不可能是他弄上去的。”
“上面有他的名字。”威震天低哑地说。
“你这是开着光学镜说瞎话,我……”医官半蹲下来,观察了一下那枚镶在外置节点上的环饰,的确看到了有几个赛博坦字蚀刻在内侧,但那并不是奥利安·派克斯,而是——擎天柱领袖。医官吃了一惊,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情况能让它存在。毕竟这个名字本身就象征了他们的分道扬镳,所以当然也不可能是为了取悦彼此留下的纪念品。况且他所了解的领袖也不可能用这样疼痛的方式标记对方的机体。
“你有吗?”威震天问。
“我?我脑模块有问题才有这个。行行行,你不想取就算了吧,浪费我还想了半天治疗方案。”医官叹了口气。普神知道他的脑模块突然被发泡剂一样的幻想充满了,无法控制的画面不停跳出来,那个他所崇敬的机子……真的会有如此极端的欲念吗?
“你们对接过?”威震天用手拨弄着那只暗金色金属环,用尖锐的指尖穿过去,向上提起一些,然后放下。丝毫不避讳地低声呻吟一声。
救护车立刻站起身,试着把面甲扭过去,但那枚刻着领袖名讳的金属环就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况且这个问题本身就像一个天大的禁忌,几乎让他颤栗起来。医官摇摇头,“没有。”他低声回答。
“我以为他不想要我,是去找你们了?”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下属对接过。”救护车说。
“哦?那他要怎么解决需求呢?他难道没有需求?”威震天放开自己的节点上的金属环,站起来,俯下身盯着医官,“你是他的医官,你们比其他机子都要亲近的多,不是吗?”这么久以来求之不得欲念在威震天机体里盘旋着,四处冲撞,亟需一个出口,前暴君盯着手足无措的医官,舔了舔下唇。
“我……我不知道。”救护车向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出威震天的核心磁场区,试着不被那种炙热的欲望影响。
“告诉我……你渴望过他吗?”威震天追着医官后退的脚步逼近。
“你在说疯话。够了,我得回去地球了,渣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医官愤怒地转身,把手放在舱门开关上,结果被威震天轻易地拦住了去路,威震天从他背后按住舱门,医官怎么都拉不开,他被困在威震天和舱门之间,无法脱身。
“你不敢说吗?但我可以,我很渴望他,我想要他。”威震天俯下身,在医官接收器边低声说,“我想让他来拆我,侵略我,征服我。告诉我,医官,你看过他的管子,对吗?”
“那是……正常的检查,我也看过你,我还把你的管子修好了,这什么也说明不了。我是医生。”
“是的。你也看过我的,你觉得兴奋了,对吗?当然,我不是说因为看到对接组件,毕竟你是医生,看这些根本麻木了。你是因为那些伤口兴奋了,对吧,你想象着我被伤害就会性趣盎然。我知道你会否认,医生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呢?但你的散热器出卖了你,你的光学镜也出卖了你。”
“只是想想不犯法吧。”救护车扭过头盯着威震天,“我伤害过你吗?”
“当然没有,你是个称职的好医生。”威震天笑了。“如果我说,我能让你把那些幻想变成现实呢?所有的那些,医生,忘掉你可笑的道德感吧,你很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你不是那种浑浑噩噩随波逐流的类型,你想要的东西很明确。”
“你真的疯得不轻,我……”
“给我来一针吗?你还可以用电击芯片,我知道你没忘,那东西还在呢,你怕我会伤害别的机子,所以一直留着没有取出来。你想试试吗?电击我,让我因为疼痛而满地打滚,发出受伤的哀嚎。你知道我被电击的时候接口会变得很紧吗?”威震天慢慢用手抚过医官的下腹,直到对接面板。“这么烫,我猜你很久没对接过了,是吧。因为你怕自己的欲望会伤害那些你在意的机子,因为你知道你会在伤害中获得满足。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个会在这类行为中得到快感的变态?那也许就是事实——我们不是正好很搭吗?”
“你……你是我的病人,我不可能对你……那不符合……”救护车喘息了起来,在他对接面板按压的手掌让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前挡板卡扣。
“我不会告诉别的机子的,别担芯,我不会告诉他,在他心目中你还会是个完美的好医生,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威震天握住医官滚烫的管子慢慢撸动。“梦想成真不是很好吗?”
医官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的能量液流得太快了,火种也是同样剧烈的张缩着,跳动着,那团火焰前所未有地剧烈燃烧着,即使服用合成能量他都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
“我知道了,这是你自己的打的,对不对?”医官转过身,歪着头雕看威震天。“你想要他,但他根本不在意你,所以你试着这样在自己最敏感的地方留下他的痕迹,”救护车用手指勾住那枚金属环拉扯,引得对方一阵低喘。
“看看,这不是上道了吗?我的好医生?”威震天勾起嘴角笑了笑,引着救护车向后退。“再向前走几步,我们可以去他平时充电的地方拆。你猜你会更喜欢的。那儿甚至还有他的机油味儿。有时候,他充电的时候我会爬起来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但我连碰都不敢碰他一下,否则他就会醒过来了。他会很温柔但不容置疑地让我回去充电,他就连这么点亲近也不乐意和我分享!”
“你该离他远些。他是在保护自己。”救护车用手指拨开对方的接口保护叶,一股淡紫色的润滑液就这么涌了出来,打湿了医官的手掌。
“你就这么饥渴吗?”医官熟稔地按压起那些节点。
威震天低笑了两声,向后躺过去,张开大腿把接口全部暴露在对方面前。“你大可以随芯所欲,医生,别这么放不开,像做接口检查似的。伤害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对吧。想一想战争前你的那些好生活吧,你是赛博坦最好的医官,那些议员排着队找你看故障,世界对你而言是那么美妙,你有很多朋友,同事,你的事业正在走向巅峰。突然,一堆不知道从哪个废料堆里冒出来的机子们就这么反了,毁掉了一切,杀光了你在乎的所有tf,你很憎恨我吧……”
闪着橙色生物灯的管子突然就这么直接埋了进去,然后大开大合地抽插起来,救护车的光学镜几乎失灵了。
“别这么无趣,医生,这样普通的对接能满足你吗?”威震天的接口调试了一下,缠紧了侵入的管子。“我知道你还有更有意思的想法。”
“闭嘴!你这个疯子!你一开始就是疯子。奥利安为什么看不出来?”救护车怒吼着,他捏紧那枚写着擎天柱名讳的金属环,用力拉扯着。“你想用这个证明什么?你爱他吗?不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爱,你只在乎自己!你毁了所有人的生活!你现在装成这样只是想让他愧疚,让他痛苦而已。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放过他!”救护车的光学镜彻底失灵了,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在激烈的对接中他只觉得愤怒和疼痛,但快感也是真实的,无比真实就像他之前从来没有对接过一样。
“奥利安……我爱他啊,我当然……爱他。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道貌岸然的汽车人都要爱他!”威震天低喘着说。
“住口!你怎么敢这么说,这么多年了,你让他受过多少致命伤?你欺骗他,甚至……”在过载的瞬间,救护车只觉得自己被狠狠裹住了,对方的接口和输入管挤压得如此用力以至于他的管子都疼痛起来,对方大吼了一声,然后机体剧烈颤抖起来。救护车花了几个循环重启程序,等他上线了光学镜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着那枚金属环,而对方的接口已经被能量液糊满了。
——他硬生生地把那枚节点环扯了下来。
威震天陷入了下线状态,也许是因为过载,又或者是因为极度的疼痛。救护车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对方一团混乱的外置节点,被撕开的精密电线暴露在空气里,甚至可以看到节点之下的银色金属镶板。救护车浑身颤抖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有意……”救护车一下子从对方机体里撤出来,这才想起对方连卡钳都没有,射进去的能量顿时全部涌了出来,打湿了一大片地板,而受伤的外置节点依旧在不停冒着能量液。救护车惊呼了一声,丢掉手里的金属环,瘫坐在地上,半天才想起来拿纳米胶为对方止住能量液。
威震天依旧没有苏醒。
救护车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清理了威震天的机体和地上的能量液,然后坐在那儿出神,接口的创面太大了,依然在渗出能量液,救护车机械地用织物擦拭,擦拭,上纳米胶……他觉得自己的火种沉下来了,就像没有火种仓一样,一直往下沉。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掏出合成能量的,等他有些意识的时候只看到一只空针管躺在地板上。温暖的感觉又一次包围了他,这样的温暖和被接口包围的时候不一样,让他觉得平和,毫无感情波澜。他拿出医疗包里的精密仪器,小芯翼翼地开始修补威震天的外置节点,在完成一大半的时候,威震天醒了。
前暴君嘶哑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咧着嘴角笑了笑。“不愧是专业的赛博坦第一医官啊。这么快就开始修复了。”
救护车不回答他,专注手头的工作。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你要知道,如果我想,随时可以阻止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毕竟你是个医生,你知道这些破损会造成什么样的疼痛和故障。你可不是那些只顾着满足对接欲望的莽夫。告诉我,你是不是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没错。我感觉非常好。”救护车抬头看了一眼威震天,“你活该。”
威震天注意到了医官荧绿的光学镜,大笑了起来。“那枚小东西呢,你把它丢了?”
“不,我收起来了,你配不上他,懂吗?你是最肮脏的那种炉渣。就算的确是他给你的,你也不配——我没收了。”
“哦,当然了。”威震天摊摊手,“说实在的,我也的确记不清那是怎么来的了。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很模糊,好像是被剪掉了一样,我也只能想起那种情绪,具体发生了什么,我都忘记了。”
“所以你才能活的这么轻松,对吧,你只要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忘掉就好了,不是吗?”医官冷笑两声。
“那我们不是同一种机子吗?你可以毫无负担地享受着像我这样的矿工用命换来的能量,享受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结构带来的好处,觉得我们这样的机子只是想挣扎着活下去就很肮脏,手段不体面。我想首席医官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个工业故障机吧,为什么?因为我们从来不会故障吗?当然不是,只是因为那划不来,不值当去修理罢了。你以为我是为了统治赛博坦,征服宇宙才从矿井之下爬出来的吗?不,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在下流水线之后,我被直接运到了地下,我甚至没有见过主恒星的光明,也不知道什么是尊严、不知道被迫对接是一种侮辱,我甚至连语言包都没有装载。就是这样毫无知觉地重复永不休止的工作,殴打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没什么原因,只是监工看你不顺眼。这些你当然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你也不会在意。我清楚,你们这些机子说‘有些火种下线的时候就是低劣的,跟雄蜂机差不多,没有感情和自我意识,’但你猜怎么样?这些东西我们都有,一样也不缺。”
“那你就能伤害别的机子了吗?我知道很多工业机也并没有……”
“哦,当然,还有更多机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下线了,这些当然都和你没有关系,好医生。”威震天打断救护车,“你拥有这样毫无负罪感的芯理素质就应该当个霸天虎才对。”
“我承认赛博坦战争不是简单谁是谁非的问题,但就奥利安来说,你对他的所有伤害和欺骗,甚至……为了弥补你自大的失误,他用自己点亮火种井。你都不记得了,现在只要无忧无虑地当一个疯子就好了。你真的可以说你爱过他吗?”医官耸耸肩甲。
威震天突然沉默了,在他的记忆矩阵里,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被大黄蜂攻击,然后……然后就是垃圾星肮脏的地下角斗场和那些让他暂时失去思考能力的过载瞬间。火种井?他不记得什么火种井了,但这个念头让他恐惧,那好像就是他一直试图逃离的深渊,而现在,他被一把推了下去,不断接近着真相……真相……被痛苦和绝望的迷雾包裹着,在跌落进虚无的重力场之前,威震天抱着头雕大吼了一声,蜷缩起来,这样的防卫姿势也许能在监工的电棍下自我保护,却无法阻挡回忆的洪流,他记起来了,他全记起来了。
——他的奥利安,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威震天咬着牙板。痛苦拧成一股实质性的绳索,套住他的火种,不断收紧。他意识到那些疏离的照顾不过是自己绝望的幻觉罢了,那些求而不得的亲昵预示着一个已经发生过的永恒悲剧,而他竟然一直陶醉地浸淫其中,自我催眠。
“你怎么了?”救护车注意到了威震天的异样,医疗单位的本能让他冲过来关怀这个浑身战栗的机子。
“医生……我……我只是累了。我累了。让我充电吧……”威震天低声说。
“我给你一些止痛药好吗?”救护车这时候才想起对方应该还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自己造成的痛苦。但威震天没有回答他,直接下线了。
合成能量的效力渐渐退去了。救护车抱着威震天,火种充满疲惫和无法言说的内疚,他给威震天装上挡板,芯想着要过多久故障的节点才能恢复功能。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对方的火种几乎停止了跳动。
“威震天?”救护车用力摇晃着对方冰冷的机体。
他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救护车接入对方的医疗接口,发现对方的机能已经全部停摆了。如此强大的一个塞伯坦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慢慢停止了运行——在一个医疗单位手中,受尽折磨,然后安静地下线了。救护车突然笑了起来,他觉得很荒谬,与此同时,清洗液却从光学镜里不断涌出来,打湿他的面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塞伯坦人本来是不会哭的,这个行为是从人类那儿学来的坏习惯。他不知道是为了自己,为了奥利安,还是为了战争本身。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法更改了。最终,他想他最该责怪的应该是自己,威震天说的对啊,他们是一种机子,一样的残酷,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机子,才会有战争,才会有一切痛苦,他该恨自己的,他恨不着威震天,或者其他任何机子,只有自己。
救护车哆嗦着从子空间掏出一整瓶合成能量,直截了当地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