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The funeral of hearts
不久之后,一艘赛博坦飞船的突然到访让正在值班的大黄蜂慌张起来。飞船的行程并没有提前通知大黄蜂,所以当他们请求接入地球的时候大黄蜂甚至以为是霸天虎入侵。接着地球基地收到了一份冗长而措辞圆滑的外交信件。大黄蜂耐着性子读完,然后立刻接通了擎天柱的通讯。
此时擎天柱正在运输矿石的路上,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调头回基地和大伙儿碰面。
“我们必须把威震天藏起来。”在一阵议论之后,擎天柱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来逮捕他的。”
“他现在的状态,藏起来不是难事,我们可以暂时让他住在矿洞里——没有收获,这些家伙很快就会离开的。”千斤顶说。
“如果他们是来接管地球的呢?”大黄蜂说。
“那我们就瞅空把大个子运走,就跟他说是工作调动不久完了。”千斤顶说。
“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冲地球来的。毕竟地球本体是宇宙大帝这件事人尽皆知,他们没必要承担这份责任。”擎天柱说。“况且这些都是议会的机子,并不是军方。总之,既然他们到了地球,大黄蜂,你就去和他们见面,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至于威震天,就按千斤顶刚才说的,暂时让他住在矿洞里,然后把矿洞封起来,等他们离开再放他出来。时间紧迫,我去安顿好他,然后我们就把防护立场打开。”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而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的救护车看了看擎天柱,不自然地轻笑了一下。为什么擎天柱没想到这些机子是冲他来的呢?擎天柱还活着的事实也许不知经由什么渠道传到了赛博坦,八成是逃走的虎子残部贩卖了这个消息,这种情况,救护车芯里清楚是不可避免的,那些纷乱的议会帮派当然希望能把擎天柱找回去主持局势——最好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对于这些投机者们而言,找到擎天柱这件事本身就是非常重量级的政治资源了。而现在所有成员——在擎天柱的主导下——都在担芯威震天?这是不是太可笑了点。救护车估计到时候擎天柱又会忍不住回到赛博坦去收拾烂摊子。他就是不忍芯,对吧,然后把最后一点儿珍贵的时间也耗费在这些琐事中。与其如此,救护车甚至希望威震天能够恢复记忆,再一次挡在擎天柱面前,把他的那些“完美”程序和规划全部砸烂。
救护车叹了口气,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这种时刻他的意见起不了任何作用。
短暂的会议结束后,擎天柱飞速行驶回矿洞,此时威震天正在卖力地从岩壁上凿开一块能量晶体,看到擎天柱到来就暂时放下了工具,很自然地走过来拥抱了他的小卡车。
“好消息,奥利安。医生说我的对接系统已经装好了,一会儿下工就可以调试一下。”威震天在擎天柱接收器边低声说。“我们一起,怎么样?”
擎天柱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抱着自己的老朋友,环住他的腰甲,克制不住地用了用力。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相识了这么久,甚至远比一些恒星存在的时间都要久,威震天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宇宙恒量。过往那些激荡的感情和欲求在这一瞬间冲上擎天柱的脑模块,强烈的信息流冲刷着他的处理系统,促使他微微踮起脚,吻住了自己的老朋友、老对手、他深爱了九百万年的伴侣。威震天很自然地微微张开嘴,和他唇齿纠缠。擎天柱用舌尖舔过那些尖利的齿板,毫不在意过程中造成的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已经渗出细密的能量液珠,他听见威震天低沉地闷哼了一声,他知道那是对方被唤起充能的标志,他希望自己能就这样跟随本心,和对方紧紧拥抱,就在这里交换信息和能量,甚至连火种都可以互相交付。这么久……他花了这么久才终于和对方重聚,能够彼此毫无芥蒂地轻松相处,他曾经无比渴望着这样的简单的生活,但最终,他还是无法拥有。此刻,擎天柱只是单纯地希望能把这一刻拉长一点点罢了。
但时间紧迫,擎天柱终于还是松开了手,结束了这个吻,然后在威震天肩甲上拍了拍,用大拇指抹掉对方银白色胸甲上的一小块灰尘。
“你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威震天低声问。“虽然这个吻很棒。我是说……真的很棒。”威震天舔了舔唇角——如果威震天还保有过去的记忆,他就会知道擎天柱此刻的行动有多不寻常,甚至可以说几乎处在情感崩溃的边缘了,但他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也只是下意识地隐隐不安。
“坏消息,总部要暂时把我调走几个恒星循环。”擎天柱花了几秒整顿好自己,然后故作轻松地说。
“现在吗?”威震天惊讶地张大了光学镜,分离对他而言还是一件新鲜事,他觉得很不高兴,从火种深处升腾起一种灼烧感。威震天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胸甲以缓解这种痛楚。“为什么不把我们一起调走?我们配合得很好不是吗?我要写一份抗议信!”
“我很快就回来了,只是几个循环,别着急,好吗?在我离开的时候你就……留在矿洞里,我会给你准备简易休息的地方。”擎天柱说。
“为什么我不能回去我们的生活仓?”威震天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奥利安,你是不是有什么危险?我可以保护你的!”威震天焦躁地皱紧眉头,想起之前自己得到的消息,他越发觉得愤怒起来,他双手用力攥紧擎天柱的肩甲。“我说对了,是不是?你的机体出了故障,总部……他们说是要调走你,其实只是想把你报废!我们……我们有什么武器装备吗?我不能让他们抢走你。”
“我……”
擎天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谎——他一向不擅长说谎,特别是在威震天面前,况且他也不能放任威震天再次使用武力。在思考了几秒之后,他最终还是决定启用最后预案。“我很抱歉。”擎天柱低声说着,然后直接伸手,快速连入威震天后颈的数据接口,然后切断了他的所有外感知组件。高大的塞伯坦人对他毫无防备,甚至来不及抗议一声就一下子就瘫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擎天柱叹了口气,他知道等威震天醒过来时一切信任和爱意都会打上问号,高傲的前暴君就算失去记忆也绝对不会再次信任一个暗算过他的机子,但他实在不能允许威震天被带回赛博坦囚禁起来或者重新走上老路。
擎天柱把威震天安置好,然后接通基地通讯,让他们把赛博坦飞船放进来。
鉴于与人类的协议条款,非注册在案的飞船不能进入地球大气圈,所以会面被安排在地球散逸层之外不远处,赤道上空,大黄蜂和救护车前往接洽。对方看起来并不属于霸天虎或者汽车人,大概是战后回到赛星的中立派金刚。在短暂的客套话之后,这位涂装鲜艳的议员终于说明了来意。
“所以……我有这个荣幸可以见见领袖吗?也许可以安排一个简短的见面会?要知道,我一直都非常敬仰擎天柱领袖——我经常去他的雕像下面献晶体束。”
大黄蜂顿时睁圆了光学镜,他转过头,看了看救护车,在内线里说:“这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们会知道的?”
救护车耸了耸肩甲,“他很忙,没空见你们。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赛博坦很需要他,事实上,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议员努力绷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好像赛博坦就要炸了似的。但这一套危言耸听对救护车根本不起作用,他依旧摆着一张臭脸,挥挥手。
“这话我可不信,我是从赛博坦来的,赛博坦好得很,不怎么需要他。他已经退休了!怎么?下线一次都不能让他退休吗?不把他榨成齑粉你们不罢休对吧。”
“大哥在地球很好。”大黄蜂补充,“我们是他的家人,他喜欢和我们待在一起。”
“可他是被领袖模块选择的赛博坦领袖,这意味着他有号召力。赛博坦现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袖把所有派别凝聚在一起。”议员解释道,“我知道他已经把领袖模块还回去了,但毕竟他拥有了九百万年,这意味着他的思维模式已经完全和领袖模块趋同了,只有这样的他才能得到所有机子的信任,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你他渣在说擎天柱是领袖模块思维的复制品吗?”救护车反问。
“我想这是一种荣誉。那可是领袖模块,是上古领袖们的智慧结晶。”议员慢吞吞地说,他不大明白眼前的老医官为什么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要不是领袖模块已经回到了赛博坦核心,谁——所有这些议员们——不会想分一杯羹呢?“让我见见领袖,现在是他重回赛博坦的大好时机,难道他不想像黄金时代的领袖那样统治一片更大的星域吗?”
救护车脸上露出闻到怪味的扭曲表情,他扭过头,看也不想看这位不速之客。
“你当然可以见他。多和他聊聊你的统治计划,他会感兴趣的。”救护车冷冷地说,“我这就和他通讯。”
“大哥回来之后机体情况一直不是很稳定。”大黄蜂突然抬起臂甲挡了一下救护车,他当然已经注意到了大哥偶尔的运转不良(虽然天性乐观的小跑车丝毫没想过擎天柱的状态会差到哪儿去),“我想他留在地球休息会比较好。这些琐事就不要劳烦他了。好吗?”
议员耸耸肩甲,像是意料之中似的。“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前来游说的议员,据我所知还有些在路上,你们想把领袖留在地球,能留多久呢?地球终究不过是颗远离赛博坦的前哨站罢了,领袖怎么可能甘芯一直驻守在这里呢?”
“你根本就不理解大哥。”大黄蜂认真地回答。“我们是家人,地球是他的家。”
“哦,我懂了,那是因为宇宙大帝?他不是已经被封印了嘛。”
大黄蜂还准备辩解些什么,被救护车拦住了。“让他见擎天柱。”救护车说。
***
擎天柱安静地坐威震天身边,高大的银色战斗机陷入了昏迷,沉睡着,表情还带着一丝怒意。擎天柱试着抚平对方的眉头,失败了,他低声呼唤对方的名字,一只手托起对方的腕甲然后紧紧握住,他叹息着,举起那只有力的银色大手在手背上亲吻了几下,那些曾经用来撕碎敌人主能量管的尖锐的爪子被擎天柱打磨的很好,没有一丝锈迹,崩裂的部分也都重新修复了,他甚至微微修钝了对方的指尖。擎天柱就这么盯着威震天,直到突然的通讯提醒打断他的冥思。他接到信息,快速在矿洞入口设置了一个最高等级防御隐形力场——免得有碳基误入其中——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回头远远看了一眼躺在地面上的银白色轮廓,然后变形出发了。
和赛博坦来客的会面算不上愉快,擎天柱一向不擅长这类话里有话的政治交锋,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申明自己的意图,但对方也只是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还不够有诱惑力,一再的增加筹码。擎天柱觉得疲倦透顶,火种深处的阵痛就像沙漏一般提醒着他他时日无多,在会议的间隙,擎天柱逃出会议室,找到了救护车。
“他们是冲你来的,你怎么会想不到?”救护车没好气地冲领袖喊着,“按我说,你带着他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让我来替你应付他们。”救护车抬起头雕,紧盯着擎天柱,期待着他的反应。
“阿救,你之前一直在赛博坦生活,我想问你,赛博坦的情况真的有这么糟吗?——我离开了一段时间,所以获得的信息不够多。”擎天柱问,“我还是信息流状态的时候一直呆在赛博坦,我观察到的情况来说一切还不错?”擎天柱不着痕迹地绕过了救护车的质问。
救护车深深叹了口气,不依不饶。“你把威震天怎么了?”
“热关机。”
“等他醒过来他会怎么样?”
“大概……会恨我。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你觉得这样做比你带着他离开更好吗?他总会醒过来。”
“这正是我想拜托你的,救护车,我想拜托你送他离开地球。未来会有更多塞伯坦人来到这里,我想,隐瞒他的存在这件事会变得越来越艰难,所以……他得离开。他现在机体情况不错,应该可以独立生存了。你可以把他安置在一个远离赛博坦星区的地方。我希望他能生活得平静、快乐。”
“我需要提醒你他这样的状态很不稳定,说不定有一天会想起一切!到时候……”救护车激动地嚷道。
“他脑模块里还有抑制芯片,如果他回到赛博坦破坏和平,你就可以阻止他。”擎天柱冷静地打断了救护车。“在此之前,这是最优解。这是防御力场的密码和抑制芯片的控制权限。”擎天柱不容置疑地把信息包传送给救护车。
救护车摇了摇头,“我以为……我以为你会想在最后时刻和他待在一起……你就要下线了啊!奥利安!我以为……”
“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给赛博坦留下隐患。”擎天柱说。“我能做的已经不多了,议会的事情我只能尽量调和,如果现今赛博坦只剩下这样的一帮毫无远见的政客……”
救护车绝望地捂住自己的面甲,听着擎天柱一板一眼地讨论如何让议会的工作运转良好,愤怒和憎恨就在他芯里越演越烈,让他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板,但他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在擎天柱结束讲话几秒之后,他抬起头。“是,领袖!”他大声回答。“我会帮你把威震天丢掉,丢到你看不到的地方去。我会执行命令的,毕竟我是一个忠诚的汽车人战士,而你是我的最高统帅。”
“阿救……”
擎天柱试着缓和气氛,但救护车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阿救,我只是没得选……无论是我自己还是……”擎天柱低声说,他此刻甚至不能说出那个名字,就像那是句可怕的咒语,一旦出口一切就都会脱轨一般。
但救护车已经走得太远了,他听不见这句无奈的叹息。
救护车怀着一腔愤懑回到基地,开始收拾行李,就在他准备离开前往矿洞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救护车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个想法觉得有些恐惧——对自己的恐惧。然后,不可控制的,这个想法就像一颗碳基种子一样在他的神经回路里疯长起来。救护车开始觉得愉悦极了,这么久以来——自从擎天柱回绝了他的治疗方案,他就没有这么痛快过。在把这件事来来回回想了三次之后,救护车咧起嘴角笑了,他甚至笑出了声。为了实施计划,他给自己打了一针合成能量——以确保自己对领袖的愚忠和对老友的愧疚感不会干扰自己——然后变形,飞速驶离了汽车人基地。
在威震天安眠的矿洞,救护车设置了几个全景摄像头和几个麦克风,然后解锁了擎天柱设置的下线程序。自己则隐藏在矿洞附近的千斤锤号里,远程观察着威震天的一举一动。
威震天很快就苏醒了,他表现的很焦虑,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独自囚禁在了这里。他愤怒地攻击着,用攥紧的重拳砸向隐形力场,但纯粹的机体力量很难撼动擎天柱为了保护他而设置的这一切束缚,如果他的融合炮还在的话当然不成问题,不过那老伙计早就被自我放逐的前暴君丢弃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模块接口留在威震天的臂甲上。救护车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一切很有意思,分身乏术的领袖自然没有时间来查看一下这里的状况,给了救护车这个娱乐的机会——但凡擎天柱有一点私心,但凡他还有心,他就会赶来见威震天最后一面,而不是打发这个身芯俱疲的老医官像送货一样把威震天送走。但事实如此。想到这里,救护车快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高纯,小口啜饮起来。
威震天攻击了一会儿力场,不一会儿就发现这并不是合理的逃脱方法,于是开始用挖掘工具敲击洞壁,试着寻找一个薄弱点,救护车觉得是时候了,于是清了清发声器,然后打开麦克风声道。
“战犯威震天,此刻开启的是认罪通讯频道,我将广播你的一系列罪行,在你认罪之后我将把证据公证。”
威震天挖掘洞壁的动作停住了,救护车拉近镜头,发现他在喃喃自语着,在短暂的认知失调之后,他开始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直到找出隐藏的几个麦克风。
“奥利安在哪?你们把他怎么了?”威震天怒吼。“威震天是谁?”
救护车耸耸肩,“可惜,他可没有这么在意你,”他低声自言自语。然后打开麦克风声道,开始慢条斯理地读起内战开始不久后发生的水晶城战役的战报。
威震天起初依旧在怒吼、用力挖掘墙壁,试着逃离这里。但很快,在收听了几个和擎天柱正面对抗的战役之后,他开始出现头疼和行动失调的症状,倒在地面上蜷缩着,捂着自己的头雕哀嚎起来。救护车猜测过去的记忆正在冲击他好不容易搭建好的世界观框架——一个以奥利安的存在为基石的世界,单纯,美好。谁不想生存在这样的世界里呢?救护车如此想着,就苦笑起来。
巨大的信息流冲刷着威震天的脑模块,让他几乎信息过载。他在抵抗过去,试着掩盖那个他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这悲惨的样子让救护车觉得乐在其中,他甚至希望擎天柱就在这里,看着这个挣扎在记忆里的机子,让他亲自看看他给对方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他会怎么做?他会继续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注视着这一切,然后平静地说:“这是最优解吗?”
救护车停止了朗读,他觉得一场戏剧必然要在最剧烈的冲突之前留白才足够精彩,所以他关上了麦克风频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高纯。画面中的银白色身躯紧紧弓着,金属爪抓挠着地板,留下一条条痛苦的抓痕,矿洞里回荡着刺耳金属摩擦声,而威震天后背的紫色原生质此时绷得极紧,勾勒出流畅的机体线条。救护车觉得他没办法抛去欲念来看待威震天,此刻,他甚至觉得沉浸在痛苦折磨里的威震天异常有吸引力。就如威震天说的那样,这就是他的天性吧,被唤起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些在神经网络中回荡着,蔓延着,冲撞着的强烈刺激让他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那么——他对于奥利安的爱意呢?那种被温暖的祥和……难道是虚幻的吗?救护车摇摇头,他此刻不想拾起那些旧日美好,只想好好享受憎恨和报复的快感。于是他解锁了自己的挡板,肆意地抚慰着自己的管子和接口,幻想着一场激烈的对接带来的一切复杂感受,羞耻,沉迷,愧疚,快乐,疼痛还有毁灭。在熟练取悦的尽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性也许就是互相矛盾的——而这真是太可笑了。
救护车放任次级能量液喷在自己手中,还有些留在地板上和金属凳子上。
也许是药力过去了,又或者是救护车又一次清醒地面对了自己,他开始觉得沮丧,这样的沮丧不同以往,他觉得一切荒谬都无法改变了,因为一切错误都源自自己本身。他甚至第一次想到了下线——他是个医疗单位,他知道该怎么做。
但计划还要继续。救护车打开麦克风频道,带着过载后沙哑的电子音开始朗读最后一次赛博坦战役的战报(这些资料如今陈列在擎天柱领袖纪念馆里,所有赛博坦人都可以随意阅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疼痛过,当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一直一直没有留给自己时间面对奥利安下线这件事。他甚至体面地维持着赛博坦首席医官的尊严,在纪念仪式上得体地献上一束淡蓝色的晶体束,发表了几句诸如“他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最尊敬的领袖……”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就了结了这件事,就像它真的能就这么过去似的。他不能沉浸于痛苦,他怕影响自己的状态,他不敢表现出悲伤,医疗单位的责任芯告诉他他必须保持镇静以拯救更多火种,虽然这种虚幻的正常状态到底有什么维持下去的意义连救护车自己也不知道。救护车是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早就碎了的,威震天只是用话语微微触碰了他一下,他就全盘崩塌。他意识到从领袖回来的第一刻他就芯知肚明一切无法长久,但他拒绝了事实,关闭了自己的专业医疗素养,只是为了自我麻醉。
屏幕里的威震天停止了挣扎,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也许像上一次那样,他重启了自己,再次苏醒不知道会是什么状态。救护车开始担忧起来,同时,他意识到奥利安的考虑不无道理,后续会有更多心怀鬼胎的议员来到地球,监视地球基地的一举一动,他们争先恐后,就像地球上闻见腥味的秃鹫一样,到时候威震天怎么逃得出去呢?——领袖当然为所有人安排好了最佳退路,除了他自己。
救护车强撑着高纯的后劲儿跑出飞船,进入矿洞力场,威震天仰躺在地上,金属爪折断了两根,深深嵌进泥土里。断面涌出紫色的能量液。救护车叹了口气,现在才来自我反省未免太过假惺惺,但他的难过是真的,痛苦和内疚真实的灼烧着他的火种。他小心地处理起伤口,涂上纳米胶水,然后继续查看对方机体状况,他太过专芯,以至于忽略了那些微妙的磁场波动。威震天翻身的动作太快了,救护车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愤怒的野兽按在了地上,紧紧扣住脖颈。
“奥利安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威震天怒吼着,“把他还给我!你们——你们是不是把他报废了?你们一个也跑不掉,我要把你们所有……我的奥利安……”
救护车被攥住主能量管和发声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奋力挣动着,但一点儿作用也不起。直到威震天因为脑模块里翻滚的信息流而暂时失去对机体的控制,救护车才得以喘息。威震天看着他,盯着他胸前的汽车人标志。许久之后,才低声发出粗粝的声音。
“我是……谁?”
救护车拼命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能量液,然后重启了发声器。
“你是威震天。”救护车低哑地说。
威震天面甲上显露出古怪的悲伤神情,“那听起来……那不是我。我只是一个矿工。我有一个挚爱的伴侣,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他是我的工作搭档……他……他好像故障了,我不明白什么是火种衰弱……他……”威震天捂住头雕,“不对,那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奥利安早已经……下线了,他不可能回来,那不是……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威震天的火种被绝望的火焰灼烧着,一直以来试图逃避的事实逼近他钻进他的神经系统,让他觉得自己的机体是如此老迈无力,腐朽不堪,以至于被回忆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在这个没有奥利安的世界里,他将永恒孤独,而他还要活下去,在这种痛苦里永远活下去……
“你是卡隆角斗场的角斗士,霸天虎的首领,威震天。”救护车一字一顿地说。
“霸天虎……”
威震天低声重复着这个无比熟悉的赛博坦词汇。记忆的壁垒突然被凿开一个缺口,那些过去泄洪一般涌入他的前端处理器。他的光学镜快速频闪着,生命的洪流裹挟着他,在时间中重新历遍。威震天的紫色火种激越地扩张,收缩着,一种他遗忘很久的力量重新回到了他身上,他记起自己的是怎么从矿井之下爬出来,踩着无数尸体登上权利的巅峰。他记起了他的敌人,他的部下,记起那些在广袤宇宙中让星辰都黯然的战役。而不久前的片刻温存在这瞬间被长达九百万年的杀戮记忆冲散了,变成一些半透明的雾,比梦境还要稀薄、轻巧,被前暴君强大的逻辑体系包裹起来,丢进了标注着幻境的垃圾桶,这些快乐和痛苦一起,变成一团无法破解的冗余信息,在后台沉睡了。
“霸天虎,我的霸天虎。”威震天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像啜饮生命之泉。终于,他笑了起来,尖利的牙板在寒光中闪闪发亮。“所以汽车人就把我关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救护车,对吧,是个医官。”
“你记起来了。”
“很难忘得掉。不是吗?”
“那你还记得……擎天柱吗?”救护车低声问。
“当然,他是我最强大的敌人,但在最后一战中已经陨落了。”威震天毫不犹豫地回答。
救护车低下头雕,他意识到威震天的系统在经过数次重创后终于梳理出了一个更为合理连贯的记忆线,一个他和擎天柱毫无个人瓜葛的时间线,这难道不就是擎天柱希望发生的吗?这个孤独的宇宙里终于只有他一个记得那些过往的温存,而这些“毫无价值”的爱意会最终和领袖一起湮灭。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只身前来我的牢房。”威震天突然说,“我也许会杀死你,或者用你的火种来威胁其他汽车人放我出去。”
“你准备这么做吗?”救护车抬起头,笑了,他突然觉得这样也算不错,他就这样下线,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了。
“你一定给我安装了抑制芯片吧。”威震天大笑着说。“你也不傻。”
“如果我放你出去,你会做什么?”救护车问。
“当然是召集旧部,回到赛博坦。我不想说谎,你们也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做,现在你们没了领袖,根本无法和霸天虎抗衡,不是吗?还是说……医官你想趁早投诚?哈!我就知道你是聪明机子,擎天柱下线了,汽车人根本毫无前途可言,你们可以暂时关着我,但我最终还是会出去的,赛博坦最终还是会落在我手里,这当然还要感谢我的老对手用自己的火种点亮火种井,重启赛博坦……”威震天突然停下了话头,疑惑地按住自己的胸甲,“你对我的火种做了什么手脚?它为什么会这么疼?是束缚磁场吗?还是什么病毒?”
“我没有。”救护车摇摇头雕,他甚至没有力气和对方争辩。
“该死的炉渣汽车人,你在说谎!”威震天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救护车。“告诉你,在他们赶来救你之前我就能把你撕成碎片,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将加著在你身上的那种痛苦。”
威震天显得比过去更加暴戾了,救护车想,这大概是擎天柱没有想到的吧。又或者他也已经考虑到了,所以把抑制芯片的权限交给了他,让他替自己了结一切。
“我没有对你的火种动手脚,但你脑模块里的确有抑制芯片。”救护车平静地说。
威震天耸耸肩甲,“我很难相信前半句,不过,你既然来见我,一定有什么目的,说吧。”
“我是来带你走的,带你离开地球。”
“为什么?”
“为了奥利安。”救护车低声说。
***
威震天跟着救护车登上千斤锤号,飞船立刻升空,加速离开了汽车人基地。
救护车在操纵飞船,威震天坐在角落,打量着飞船的内部空间。他的记忆还有些不连贯,他记得自己被宇宙大帝控制(这个仇他会报的,他会想办法把宇宙大帝和这个泥球一起毁掉),然后是领袖打败并封印了宇宙大帝。而后……他四处流浪,从这里开始他的记忆就开始混乱了,他甚至依稀记得自己见到了活生生的领袖,虽然机体和过去有些差别,但他能肯定那就是领袖。这让他觉得困惑。在思考之后,他觉得这是汽车人扰乱他神经系统的方式,大概是侵入了他的赛博空间,制造出一些幻想,以套出军事情报。威震天冷笑了起来,芯想汽车人也不过如此,假仁假义的面具也终于带够了。
“你要把我转移到哪儿去?”威震天问。“是级别更高的军事监狱吗?”
救护车摇摇头。
“为什么是你押送?汽车人现在这么不济了,要一个医官运送最危险的战犯?”威震天问。
“是……”救护车想解释什么,却突然噎住了,他悲观地想,也许他再也见不到奥利安了。他的恒星将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熄灭了。他的英雄如此孤独,身边环绕着那些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政客,直到最后一刻也要“为赛博坦做一点事”,但他改变不了什么了,他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你怎么流清洗液?你的光学镜故障了吗?”威震天看着他,不屑地戏谑,“年纪大了,零件不灵光了?”
“我只是……”救护车伸手擦掉那些不由自主淌出来的淡蓝色液体,“想起一个朋友。”
威震天大笑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汽车人是软弱的!而我从来就没有朋友,我的世界里只有服从者和不服从者。这造就了我的强大。”
救护车点点头,“当然。”他思索了一下,然后改变航线,把终点设定在了太阳系的中心——那颗正当壮年的恒星。飞船导航系统发出报错预警,提示设定者这个决定将会毁掉飞船、危害乘客及驾驶员的安全,恒星表面的温度将会融化飞船外壳,而在此之前,巨量射线就会毁掉塞伯坦人的导航系统和磁场感知系统……
救护车关闭了所有安全防护系统,释放了两个空逃生舱,然后将飞船设定为最高时速。
“旅途无聊,我们来继续聊天。”在设定完成之后,救护车锁死了控制系统,然后转过身,坐下,和威震天对视。
“那就说说你们领袖,他在私下是什么样的机子?”威震天问。
救护车笑了起来,“他是个很温柔的机子,他会考虑所有机的感受,照顾我们,让我们成长。”
威震天摇摇头,“这太荒谬了,一个温柔的机子怎么可能和我抗衡九百万年?”
“因为温柔和强大并不冲突。”
“他下线了,而我没有。这说明我才是强大的那一个。”
“他想救你,威震天,他是为了救你才走了那一步。”救护车低声说。
威震天冷笑了一声,“荒谬!我们是敌人,他有什么理由救我?”他找到当时的记忆数据重新回放,试着找出这句话的破绽,但那些数据就像被打碎的晶体一样,只剩支离破碎的片段,他只记得领袖看着他,眼神那么悲伤,那不该是一个敌人的眼神。他的火种突然尖锐地疼痛起来,这样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继续坐在椅子上,他按住自己的胸甲,凶恶地瞪住救护车。
“我要杀了你!一定是你对我的火种动了手脚!”
“没那个必要,很快我们就都再也不会火种疼了,不好吗?作为一个医疗单位,我已经给你开了最后的处方。”救护车平静地说。然后指了指舷窗外越来越近的恒星。
“你这个疯子!”威震天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飞船操控位上查看,试着手动修改航向。“汽车人疯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还有两颗星球要统治,以后会有更大的疆域被我征服,我才不会和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一起死在这艘飞船里。”
“除非有更高级别的控制权,威震天,除非是擎天柱亲自来,否则,一切都已经定好了。你还有写遗书的时间。”
“就算要死,我也要先让你无比痛苦,痛恨自己活过。”威震天转过身,一手扣住救护车的脖颈,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往医官的汽车人标志砸过去。飞船突然的剧烈晃动让威震天的动作发生了偏移,他一拳砸在救护车的胸甲侧面,把那里砸扁下去。救护车痛呼了一声,同时眼神慌张起来——他看到飞船的速度仪表板上显示的数字在慢慢下降。
——是擎天柱!他还是来了,不是吗?
救护车的内芯雀跃起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现在的局势他们相见一切只会演变成战争,于是当机立断地启动了抑制芯片。在一声闷哼之后,威震天被强电流贯穿了,而后瞬间电流过载下线。救护车掰开他攥着自己脖颈的大手,捂着伤口,跑向飞船舱口。不出所料,飞船慢慢停稳了,开始绕着水星稳定运行,明显是得到了更高级别的指令。
随后,飞船对接成功,舱门开启了。
“逃兵千斤顶,我是来送你上军事法庭的。”通天晓举着粒子枪,一步迈进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