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坦往事 7

7.Crush

通天晓最近很不好过。

军权一向是最被当权者忌惮的东西,随着擎天柱的牺牲,通天晓就突然成了汽车人的一把手,负责一切决策。战后赛博坦的形势变得很复杂,虽然通天晓手中掌管着汽车人部队,重型武器,赛博坦的所有军事堡垒,但他既不能过分镇压(特别是放下武器的霸天虎们,他们非常敏感)也不能过分放任,每天如履薄冰。再加上政客们每天游说,花样百出地笼络他,让他觉得烦透了。而就在这种节骨眼上,他的得力手下,千斤顶,跑了。跟着首席医官一起,跑了。

通天晓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勃然大怒,立马就想开着飞船追出去把这个炉渣兵痞抓回来,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觉得是不是战争结束了这一个个炉渣就觉得他这个指挥官没有权威了?但赛博坦的琐事把他按在位子上动弹不得。要是在以前,这样的逃兵早就被他送进号子了,但现在他分身乏术,只能命令情报部门探查千斤顶的下落。

第一次得到千斤顶和医官的消息是在一个星空港,还没等通天晓收拾好行李上飞船情报员就告知他他们又离开了,大概只是短暂补给。第二次飞船信号出现在太阳系边缘的柯伊伯带,这次通天晓按住了自己的冲动,派遣一位资深探员前去查看,被告知千斤顶并不在那里,也许是信号出了问题。第三次,通天晓亲眼在星图上看着自己麾下的千斤锤号出现在了地球附近,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太阳飞过去。他意识到自己手下的兵也许想畏罪自杀,于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开了个太空桥就跃迁过来,把千斤锤号逮了个正着。

“首席医官救护车,逃兵千斤顶在哪?”通天晓把枪口对准了医官,“拐带我的兵?你自己也是汽车人,你也违反了汽车人法规,我必须送你们上军事法庭。”

救护车这才依稀想起来千斤顶跟他说过什么信号屏蔽器之类的东西,但他实在太生气了——他都他渣的准备下线了——所以完全忘了这回事,就没激活。他觉得荒谬透顶,气极反笑——这宇宙真他渣不是东西,他想救奥利安,结果奥利安怎么都不肯让他救,他想帅气地和敌人同归于尽,结果竟然因为一个小疏忽被不相干的机子拦截了。救护车叹了口气。

“千斤顶不是逃兵,他去了地球,在那里执行任务。”救护车有气无力地说。

通天晓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受伤了?”

“猜猜谁在里面?”救护车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打5赛币的赌怎么样?我赌你猜不着。”

“我没有这个闲工夫。首席医官。”通天晓拿出一副静滞手铐拷住医官,“在这呆着,我进去抓人。”通天晓拿着粒子枪,谨慎地跨进驾驶舱。

“——威震天?”

通天晓这下更加迷惑了,他用粒子枪的顶端拨了拨威震天的臂甲,对方一动不动。

“他电流过载下线了。”救护车慢慢踱步过来,解释道。“是抑制芯片。”

“千斤顶不在船里?”

“他在地球。”

通天晓熟练地把威震天翻过来,从背后拷住,在腿甲上也加上一副厚重的静滞铐具。

“医官,你是被威震天劫持了吗?”通天晓问道。“是他打伤了你。”

“威震天被我劫持了。”救护车平静地回答。

通天晓顿了顿,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最后把光学镜聚焦在医官机体上,他想问什么,但最终只是为医官打开了手铐,以方便他维修自己。

“这是怎么一会儿事?”通天晓问。“我无法理解。”

“谁能理解呢?”救护车无奈地挥挥手,“我早就放弃理解了。总之,眼下你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把威震天带回赛博坦,送上军事法庭。他应该被审判。”

救护车苦笑了一下,擎天柱大概不会想到他极力试图避免的事情竟然被自己的决定促成了,威震天要去赛博坦受审,也许会被一直监禁,或者执行熄灭火种的极刑,但只是如此他是无法回归火种源的,所以——还是监禁,只不过更疼一点儿。

通天晓把威震天扛起来,放置到里间去——就在那张威震天抱着领袖一起充过电的充电床上。通天晓把前暴君丢在那儿,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然后锁上舱门。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医官正在自己修理故障,就走过去问需不需要帮助。

“哦,今天你给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医官低声回答,同时熟练地用激光刀切除掉那些被威震天一拳砸扁的部分(里面有些线路,但都不是精密线路。)露出一个巴掌大的创面,救护车已经关了自己的节流阀,所以只流出一点儿能量液。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通天晓半蹲下,拿起一个带弧度的合金医疗盘替医官接住冒出来的能量液和机体碎片。

“既然你要帮忙……”救护车拿出一瓶5%的外伤消毒液递给通天晓,“帮我冲洗伤口。”

“原生质里还卡了两块碎片。”通天晓简单扫描了一下说。“你关闭局部感受器了吗?”

“当然。”救护车回答,然后从医疗包里拿出中号镊子递给通天晓。“取吧。”

——一切都太过熟悉了,战场上培养的默契几乎变成了与生俱来的本能,通天晓干脆地取出两块碎片,一块是被打碎的传动杆,卡进了侧胸的原生质体里,另一块似乎是金属椅子扶手的一部分,在肢体冲突中被砸碎了,以45°从后扎进了医官的机体。

“他看起来是想置你于死地。”通天晓说。“如果这一拳砸在火种仓……”

“他瞄准的就是火种仓。”医官毫无波澜地说。

通天晓点点头,觉得这一切有些超出想象。战争初期,双方一城一地的争夺白热化,每天都有无数士兵——双方的士兵——下线,后来,赛博坦整个星球停摆了,火种源也被污染,无法再产出火种。双方就仿佛产生了一种默契——尽量避免人员伤亡,否则还没等分出意识形态的胜负,塞伯坦人就绝种了。对于擎天柱,他本身就不愿意任何赛博坦人熄灭火种,对他而言无论阵营,所有赛博坦火种都和他联结着,都是他的子民。(至于后期的克隆士兵理论上来说他们都是同一颗火种的复制品)而威震天则是为了他的统治事业,毕竟他也不想统治一颗空荡荡了无生机的星球。所以战争后期一切变得更像是一场规则严苛的极限体育竞赛而非你死我活的战场。通天晓无法想象为何在战争结束之后威震天反而会变得如此疯狂和暴戾。也许是因为失败导致的芯理失衡?通天晓叹了口气。

“威震天现在这么危险,我必须把他关押起来。”通天晓说。“等把威震天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再回来抓逃兵千斤顶。”

“有关老千,他被上级调走了。”救护车说。“他可没有当逃兵。”

“他属于汽车人部队,可不属于地球基地。大黄蜂不是他的上级。当然,我理解千斤顶,可……”

“是擎天柱。”

“什么?”通天晓的散热扇被惊得倒转,他仔细看了看医官,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神志清明。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一切非常诡异了。“擎天柱领袖?他不是……”

“他现在在地球,他……回来了。”救护车低声说,“他拜托我护送威震天。可我……”

“领袖让你执行自杀任务,和威震天同归于尽?”

“不,那只是我临时起意罢了。”

“救护车,你还好吗?到底……”

威震天就在这时候清醒过来了,咆哮着撞击舱门,咒骂着救护车,威胁要让医官苦头尝尝。救护车不说话了,他拿起一块盖板覆盖住自己的创面,然后用金属条包扎好。焊接的细活儿就等晚一些再做吧。救护车想。他站起身,走向舱门。

“救护车,你要打开舱门吗?他会攻击你的。”通天晓拦住医官,他觉得医官看起来精神非常恍惚,于是把手掌按在救护车肩头,示意他回去。

“他带着静滞镣铐,又有抑制芯片,他伤害不了谁了。放他出来吧,告诉他他的未来,让一切尘埃落定。我的任务,就算彻底了结了。”

 

***

 

千斤锤号经由太空桥回到了赛博坦星域。

通天晓本来想去地球见见擎天柱,但救护车阻止了他。救护车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局面要如何收场,也不知道威震天的情况会让自己的老朋友如何伤感。——能拖一天是一天吧,也许,擎天柱直到下线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在赛博坦的星空关卡,通天晓去报备行程和乘客信息,留救护车和威震天待在船舱里。

“你没能杀掉我,医生。”在通天晓离开之后,威震天盯着救护车,舔了舔下唇。“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下线了,我记起来了。”

“你记起了什么?”救护车问。

“哦,当然是你和我,疯狂的夜晚不是吗?这恐怕不符合医生道德吧。你怕我说出去,所以就想杀了我?”

“你还记得什么,除了我之外的?”救护车急切地问。

“别担芯,我的好医官,我不会说出去的。况且就算我说出去,也没有机子会相信。不是吗?你没有必要杀我。”威震天耸耸肩甲,“我们为什么不合作一下呢?也许你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副手。相信我,那是很棒的位置,你会拥有很多你想象不到权力。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玩意儿,可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应该早就看透这些毫无意义的意识形态斗争了,不是吗?我们都在追求真理,我可以给你很多帮助,让你突破过去的桎梏。我知道汽车人有很多条条框框限制你的研究……”

“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过去,在冥王星,在地球,你都不记得了?”救护车打断威震天的演说,几乎有些愤怒地发问。

“那重要吗?不过是你们把我关起来罢了。”威震天不屑地笑了笑,“想打垮我的意志,就凭这些可不够。”

“你有个渣意志!”救护车呛了对方一句,然后转过身去背对威震天,不再乐意和他说话了。

威震天还试图说些什么,但他突然被舷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他像被控制了精神一般,慢慢走过去,盯着窗外的赛博坦出神,那充满生机的荧蓝色让他的火种急速张缩起来。最终,他的视线聚焦在赛博坦上那片亮度最高的光斑上——是火种井,被激活的火种井,像一团燃烧的蓝色火焰,像一颗明亮的火种。威震天又开始火种疼了,持续的,像是被攥住一样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置换,他无意识地张开摄食口,像一个濒死的碳基生物那样喘息着。一个名字在他神经网络中回荡着。

“奥利安。”

威震天不由自主地无声呢喃着。之后,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擎天柱在战前的曾用名,他为什么会想起奥利安呢?那时候……那时候他们好像有点交情,奥利安会替他完成一些数据上的工作,除此之外?威震天想不起来,甚至想不起任何他们之间相处的场景和对话,但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危险信号——他不能深究下去。

威震天回过神来的时候通天晓已经回来了,准备启动飞船入库,医官也不再说一句话。威震天希望有人能说点什么来打破缄默,消解他没有由头的不安情绪。但所有机子都沉默着。

“我很欣赏你曾经在战斗中的表现。通天晓指挥官。”威震天突然说。

通天晓转过头,看了看他,带着一点疑惑。(事实上最近发生的事件太过不可思议,通天晓甚至已经把威震天归到次等危险范畴了)

“谢谢。”通天晓平淡地回答。

此刻,他在考虑审判威震天的相关事宜,陪审团当然要让各个政治团体都参与,但法官必须是汽车人,通天晓必须要保证汽车人话语权的权重在这件事中是最大的,但这很难不激起霸天虎们的愤怒。现在,霸天虎群龙无首,日子过得也很糟糕,旷日持久的内耗模式让他们很难彼此合作,共建家园。所以他们当然盼望着有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带领他们重新回到巅峰。

通天晓看了看威震天,他摸不透威震天现在的想法,还有领袖为什么会让首席医官救护车押送威震天、领袖本来要把威震天送到哪儿去?

“首席医官,我们需要一次交谈。”通天晓说。“威震天,请你回避。”

威震天耸了耸肩甲,拖着沉重的静滞镣铐一步一顿地走进里间,坐在充电床上。

“汽车人们的秘密会议?真有意思。”威震天对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通天晓说,带着实打实的轻蔑。通天晓不置可否,按住按钮,关上闸门。

等闸门落实之后,通天晓转过身。

“领袖真的回来了吗?”他问救护车。

“是的。但是……他……现在有些虚弱。”救护车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描述这整件事。

通天晓楞了一下,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把“虚弱”这个词汇和领袖联系起来。“他机体出了故障?”

“算是吧。”救护车叹了口气。“慢性……故障。”

“你觉得他可以参与审判威震天的事宜吗?”

救护车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是最好人选,否则赛博坦上的霸天虎们会动乱。”通天晓压低了声音,对医官说。“让领袖回来吧,你在他身边,他的机体还能出什么问题?”

救护车又叹了口气,“也许你可以主持审判。”

通天晓摇头。“我只能代表汽车人军方,我不想让其他派别觉得汽车人要展开军事统治,就像过去威震天试图完成的那样。”

“那——我们把威震天藏起来,藏到别的星区去,这样我们就用不着对他采取措施了。”救护车说。“等领袖好些……再说吧。”

“这就是领袖本来的意图吗?把他暂时关押?”通天晓问。

救护车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领袖本意是让我把他送到银河系边缘的其他汽车人前哨关押起来。但中途……出了岔子,他试图攻击我然后逃跑,所以我做出了飞向太阳的决定——如果我无法控制他,就和他同归于尽。”

通天晓赞许地看了救护车一眼,他一直都知道首席医官同时也是个出色的战士。“领袖的安排有道理,也许现在时机的确不够成熟。那么——就由我来看守他,我可以把他关押在汽车人堡垒里——比边远前哨更为稳妥。”

救护车松了口气。这样,至少一时半会领袖都不会知悉这个消息了,在他的想象中,威震天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探矿机,在银河系边缘的和平地带过着安静祥和的日子。

 

***

 

威震天被秘密押送到了汽车人军事堡垒巨无霸福特内部,安保级别最高的牢房,两层强力场隔绝包括电磁波在内的任何信息流动,每天的能量液由管道定时输送,除此之外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以保证他回到赛博坦的消息不会泄露出去。

在进牢房之前,他问了通天晓一个问题。

“你希望熄灭我的火种吗?”威震天问。

“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有对你公正的审判。”通天晓回答。

“哦,我当然知道你们汽车人会‘公正审判’我,”威震天勾起嘴角,笑了笑,“我问的是你,你想让我下线吗?在和我打了这么多年仗之后。”

通天晓思索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雕看了看威震天。对方依旧保持着最后一战时的外形。通天晓还记得当时旁观领袖和威震天决战的感受,那种无法追上的距离感只让他意识到一个事实:这已经不是属于普通塞伯坦人的战争了。

“要我选择,我更希望能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但事实是我从来没有赢过你,你也不是被我俘虏的。作为一个战士,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对你而言未免有些凄凉。但这对于赛博坦的未来是有好处的。”

威震天依旧保持着笑意,“你不怕我?”他问。

“不。”通天晓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的火种出了点问题,指挥官。”威震天抬起被束缚的双手,指了指通天晓的火种位置。“在这里,缺了一块。一个空洞,我能感觉到它,因为它时刻让我觉得疼痛。我相当肯定这是你们首席医官的杰作,作为一个战士,这才是最悲哀的地方。我想问问你,这种操作符合汽车人守则吗?”

威震天用手指叩了叩通天晓的胸甲,发出一两声轻响。

“你是说……救护车对你的火种做了什么?你怎么能确定这不是宇宙大帝控制的后遗症?”

“因为我曾经和那个大块炉渣联通过思维,我知道如果他能预想到失败,留给我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么点儿火种疼,我早就灰飞烟灭了。”

“据我所知,你在被俘之前还在宇宙间流浪过一段时间,也许……”

“当然,你不乐意承认是汽车人捣的鬼。无所谓了,我猜医生也不会治好我,他恨我,我能看出来。”威震天嗤笑一声,“战士的荣誉感怎么比得上汽车人的团结呢。把我关住吧,我没有什么好说了。作为一个失败者没有权利要求公正。”说完这句话,威震天就走进牢房,留给通天晓一个背影。

“我会调查的。”通天晓说。“我会证明你是错的。”

通天晓的声音回荡在铅灰色的牢房里,激活了所有感应灯,直到通天晓关上牢门,威震天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几赛日之后,通天晓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擎天柱领袖回归的消息,而在此之前,很多议员就已经出现在了太阳系附近,而现在,几乎一半的议员赶到了地球游说领袖回归赛博坦。——看样子自己的情报网络还有所欠缺。通天晓想。同时,关于威震天的控诉,他觉得自己需要尽快给出一个说法。

“你找我来是询问威震天的情况吗?”首席医官开门见山地说。“我猜他又在说些我对他机体动了手脚的疯话。”

通天晓点头。“他到底是怎么了?”

“疯了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好了,记起自己是破坏大帝了。”救护车冷笑了两声。

“是领袖俘虏了他?”

“俘虏?他当时已经沦落到被卖做奴工了,是奥……是领袖救他回来的。但这些他现在通通不记得了,炉渣。”救护车愤恨地说。“你了解擎天柱,他是趁火打劫的机子吗?”

通天晓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明白了,所以,他也不记得领袖回来了这件事,对吗?”

救护车摊摊手,“是这样。”

通天晓突然想起威震天对于此事的描述,“一个空洞,”也许造成他痛苦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缺失了这一段记忆,如果通天晓能证明这一点,那么威震天对于汽车人的指控就不攻自破。

“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通天晓问。

救护车思考了一下,决定有所保留,他只是大致描述了威震天失忆的状态。

“……然后,他受了点刺激,就恢复了。”救护车简短地说。

“他在地球治疗。领袖……一直陪伴着他?”通天晓问。

陪伴这个词让救护车苦笑了起来,他摊摊手,“没错,领袖在那里,我就算想干点什么也干不了,对吧。你就算不信我……”

“我没有理由怀疑你。”通天晓打断医官。“你是我的战友,我们互相托付后背和火种。”

医官低着头,眼神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他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然后告辞离开了。通天晓于是决定再去看一看威震天,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告知对方。

他打开牢门的时候威震天坐在角落里,一对儿光学镜亮度很暗,磁场也很平静。通天晓告知了他自己调查到的一切,但对方看起来并不怎么感兴趣。通天晓突然意识到,这个所谓的调查结果根本就不是对方真正想要的,至于他的真实意图,通天晓一时也很难推断。

“你不相信调查结果?”通天晓反问。

“不,我相信。我只是……无所谓了,通天晓指挥官,比起那个,我想要求一件事。”威震天抬起头雕,看着通天晓。

“说吧。”通天晓已经做好了准备应付威震天的所有不良意图。

“我想看看火种井。”威震天低声说。

“不行。”通天晓立刻回绝了威震天。“据我所知,内战开始后不久,你就污染了火种井,让它失去了生机,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要再做一次。”

威震天叹了口气,“我只是……关闭了它,不让它继续生产火种。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给它足够的能量让它重启。”

“我不明白。”通天晓说,“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哦,你自然不明白。因为你可不是火种井后期生产的‘低能’火种,一下线就被分配到重劳力工作区去,连语言包都没有装载。是你们不愿意承认这些火种和你们是一样的,赛博坦的火种井不应该生产奴隶!”

通天晓对这些往事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儿,他从下流水线起就在军部服役,直到后来跟随擎天柱领袖,他的生活一直被战争充满着,此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从没想过战争的起因,因为他的初始设定就是服从上级,简单的敌人、战友阵营区别对他而言就足够了。威震天几近控诉的语调让通天晓突然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情感,是怜悯吗?——那不该是对敌人的态度,况且对方还是赛博坦最强大的战士。他也没办法对威震天共情,毕竟就是这个金刚屠杀了无数塞伯坦人,把整个赛博坦化作焦土。但他的情绪突然无可控制地变得柔软起来,他坐下,坐在威震天身边。

“你看到火种井……然后要做什么呢?”通天晓低声问。

“不做什么,我只想……看看它恢复生机的样子……我想近距离看看。我知道你不放芯我,我只要看看全息就好。我不会走出这里一步。”

通天晓的火种震颤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威震天真的只是想看看火种井。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对方在等待他的回复。

“当然……如果是全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看。”通天晓打开自己臂甲的全息投影,联通火种井周边的监控设备,在昏暗的囚室里投影出荧蓝色的火种井。它那么明亮,一下就照亮了威震天的面甲,通天晓看到威震天的表情瞬间改变了,那几乎像是迷恋的神情让通天晓觉得惊讶透顶——这个战争犯仿佛比谁都要热爱这片土地似的。

“我可以……把投影仪留给你。”通天晓说。

威震天点点头,“我很感激。”威震天向通天晓伸出手,通天晓下意识警惕了一瞬,激活了武器模块,但很快就意识到威震天只是想和他握手。

“算了。”威震天收回自己的手,转而盯着火种井出神。通天晓顿时觉得愧疚极了,他试着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张不开口。所以只是解锁投影模块,放好,然后起身离开了牢房,而威震天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离开。

 

***

 

通天晓第三次去探望威震天的时候发现他在充电,蜷缩着,窝在火种井的蓝色全息里沉睡。就像一只感到寒冷的碳基动物似的,把双腿缩起来,自己抱着自己的膝盖连接件。通天晓本来是想和他聊聊领袖的,领袖就要回来了,回到赛博坦主持战后第一次大选。通天晓准备在大选前把审判事宜都处理好,这样也不会更多劳烦领袖。他准备了很多证词让威震天签名。

通天晓坐下,等威震天自己醒过来。他有些惊讶对方居然这么不警惕。

威震天似乎在做梦,梦境让他不得安宁,他下意识地啃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机体偶尔震颤一下,发出轻微的零件运转声,就像个刚刚装载火种还没有初始启动的幼生体。突然,他惊醒了,看着坐在黑暗中的通天晓发出一声低呼。

“我看你在充电……”

威震天没让通天晓说完就冲他扑了上去,通天晓被吓坏了,散热扇都倒转了起来,他以为威震天会和他搏斗,然后试着越狱(就像医官描述的那样)好在他早有准备,进来之前已经把力场都打开了,所以即使他下线威震天也跑不出去。但威震天竟然吻住了他,滚烫的摄食口边缘合在他的之上,温润的舌尖毫无章法地抵进他的口腔里,激动地像一个第一次接吻的机子。

——普神在上……

通天晓的脑模块里只剩惊讶到极致的空白,僵硬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直到威震天结束了这个让机神经炸裂的吻,对上他的光学镜。

“我很想念你。”威震天在通天晓接收器边低声说。

“……我……我不明白。”通天晓结结巴巴地回答,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威震天推开,现在这种骑跨的姿势很不合理,但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威震天的腰侧,指腹轻轻磨蹭着对方结实的腰甲。

“我刚才做了个梦。”威震天说。

威震天的语调的确带着一种梦呓似的混乱感,通天晓于是想起医生说的,关于他疯过一段时间的信息,芯中突然涌起一股枭雄末路的悲凉。通天晓从来没有赢过威震天,无论是正面对抗还是战略战术,对他而言,威震天的战士身份是真理一般存在于他的逻辑模块里的。而现在,这个强大的赛博坦人就在他怀里颤抖,口齿不清地说着他的梦境……

“梦见什么?”通天晓低声问。

“我们对接……我觉得很放松,很……幸福。我等了很久……太久了我几乎已经丧失了信心,但你最终还是回来了,回到我身边。你终于是我的了……”威震天低声说,“那感觉很好。”

“我想那并不是我。”

“我不在乎,我只想把那种感受延续下去。这样我的火种就会好好地在胸甲里跳动,不会疼痛,也不会觉得空虚。”威震天低沉地叹了口气,把面甲搁在通天晓颈侧,然后细密地亲吻起那些管线来。

“等等……我……我对你的审判并没有发言权……你没必要……”

威震天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言语间那些迷雾一样的粘腻突然就消散了,又再次带上了几分惯常的嘲讽语气,“你觉得我是为了减刑才吻你?”

“不……不是吗?”通天晓像被烫到了一样收回自己的手,不知道该把他们放在哪儿才好。

“也许我只是无聊,想找找乐子呢?”威震天低声说。“你们军队里没有这种事儿吗?”

通天晓把滚烫的面甲转过去,但他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假正经。

“军队压力很大,偶尔也会用这个纾解一下。”通天晓回答。“我并不是说对接不好。”

“我现在就觉得压力很大。”威震天勾起嘴角。“我很焦虑。”

通天晓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几秒,或者是十几秒。“你是……我看守的犯人,这不合规矩。”他低声说。

“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威震天耸了耸肩甲,然后从通天晓的腰胯链接板上站起来,仿佛瞬间就恢复了神志清明的姿态。“我猜你是有事才来的?说吧。”威震天站在火种井全息旁边说。

通天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散热扇正在疯转,对接组件也激活了,甚至连挡板都变得滚烫。他尴尬地咳了两声,组织了一下思路,然后从子空间拿出一个数据板。

“这是汽车人和霸天虎全部战役的记录,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通天晓把板子递给威震天。“双方阵亡将士名单,还有被涉及的外星文明列表。”

“你们准备审判我了是吗?谁主审,你?”威震天接过数据板,激活,然后从第一次战役开始看下去,战报很客观,没有偏颇之处。

“是领袖。”通天晓回答。

威震天愣了一下,他抬起头雕,认真地看着通天晓。“哪个领袖?”

“擎天柱 领袖”。

“这太荒谬了,你们准备让一个下线的机子审判我?”威震天怒吼。“他已经下线了!我亲眼看见他跳进了火种井!”

“领袖没有下线,或者说……我也不太理解,总之他回来了。之前一直在……”通天晓突然想起医官说的关于威震天失忆的信息,于是打住了话头。“这对你而言是个好消息,我相信领袖一定会公平公正处理此事的。”

威震天的光学镜开始不停频闪起来,散热扇也发出大功率的噪音,手里的数据板被生生按出几道裂痕。

“我知道这有些难以置信,但战争已经结束了,领袖不会为难你的,等他回到赛星,我会给你们安排一次会面。你可以当面和他谈一谈。”

威震天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定定地坐在那儿,看着火种井全息出神。通天晓有些担芯。

“需要我喊医生来吗?”通天晓问。

威震天摇摇头。很久之后才低声说:“你走吧。”

Crush(下)

擎天柱一向不擅长说谎,所以在面对大黄蜂的问题时,他变得有些躲闪。

“等大选结束,大哥就会回来,对吗?到时候威震天也可以接回来了。我们还和过去一样。”大黄蜂问。当然,大黄蜂还很年轻,虽然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战争中度过,而且还是侦察兵,对一切事务都有自己的分析,但对于擎天柱,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丝一毫。他也许还不能理解,就算是领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擎天柱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大概再也回不来了,他时日无多,能勉强到大选开始就已经万幸。而威震天……擎天柱前几日接到了救护车的通讯,告知了他路上发生的一切,医官情绪很内疚,擎天柱只是很平静地安抚了对方。毕竟他无法责怪救护车,事实上,除了自己,他谁也怪不着。如果不是他在一开始篡改了威震天的记忆,威震天此刻起码还拥有自由。而现在,他将不可避免地要审判对方,最终把威震天囚禁起来,威震天将会渡过几万年甚至百万年不见天日的日子,就像回到了矿井之下那样。

擎天柱觉得火种又开始疼痛了,那团微弱的蓝色火焰好像拧在一起似的,自我折磨着——不同于肢体故障,火种疼并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因为塞伯坦人无法关闭自己的火种仓感知阀,这种疼痛仿佛在提醒这个塞伯坦人他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了,因为这即无意义也毫无乐趣可言。

但擎天柱最终展露了一个笑容,“会的,别担芯,大黄蜂。”擎天柱用那种惯常的,平静而富有感染力的语气说。然后登上了回赛博坦的飞船。

所有为领袖而来的赛星飞船跟在主飞船之后,编成一个流光溢彩的舰队,飞向位于木星附近的巨型太空桥入口。地球的夜晚顿时亮如白昼。大黄蜂站在基地门前的空地上,目送飞船离开,芯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不安起来。

“也许我们该跟着大哥一起去?”大黄蜂对隔板说。

“大哥让我们留下,我们听他的就行了。”隔板拍了拍大黄蜂的肩甲,“地球也需要保护。”

大黄蜂点了点头,暂时把那些不安都放到后台去。毕竟他相信擎天柱,从始至终。

 

***

 

回赛星之后,领袖忙了几个赛日,才终于抽出一点空闲——救护车早就说要给他检查机体了,但他一点儿私人时间都没有,无穷的会议和谈话让他分身乏术,直到此刻。所以在这点休息时间他联系了自己的老朋友前来。当然,体检并不是领袖的目的,他只是想和老朋友聊聊天罢了。但通天晓的通讯却在此时突然响起了。领袖顿时慌张起来,他一直避免考虑这件事,虽然他一向并不是习惯逃避的机子,但这件事让他的火种疼痛以指数程度增加,为了避免影响工作状态,他一直不去想,甚至连那个名字都成了他赛博空间里的禁忌。但现在,不可避免的,这件事向他俯冲过来了。

“领袖,我申请你到巨无霸福特来一趟,以和战犯威震天会面,商讨一下审判事宜。”

通天晓在通讯另一边一板一眼地说道。

“他……威震天情况怎么样?”擎天柱低声问。

“机体状况:良好,心理状态:有待专家评估。”通天晓回答。“不过我认为他的神志正常,可以坐上被告席。”

“既然如此……我就去看看他。和他谈一谈审判的事。”擎天柱说,之后,他关闭通讯,望着墙壁的一角出神,直到医官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的火种疼好些了吗?”医官放下医疗挎包,对领袖说。

领袖摇摇头,“抱歉了,我临时有其他事务,现在不能体检。”

“那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救护车说。“我得找到点法子帮你缓解疼痛。”

“不必,你一定还有其他故障机,而我的情况已经没有改善空间了,没什么必要占用医疗资源。”领袖用毫无变化的语调说,“抱歉让你白来一趟。我想近期我都不需要体检了。”

救护车慢慢低下头,擎天柱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相信自己的首席医官对于他即将下线这件事应该可以接受了。毕竟救护车是军医,也是个战士,这么多年的战争,对于生死应该早就看淡了。

“我听通天晓说威震天攻击了你。”擎天柱问,“等他被审判的时候,你可以作为证人之一出席,以说明他并没有悔过自新。”

救护车没有回答,擎天柱等了几秒,“如果你不情愿,也不会勉强,你可以走了。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知道你自从回来就一直很忙碌。”

擎天柱笑了笑,对救护车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推开门,在门廊上变形,离开了他自己的办公舱,当然,他一直也在这里充电或者补充能量。他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一样,每时每刻都在为赛星进行着最精确的计算,历代领袖的智慧,还有这么多年来的思维惯性足以让擎天柱规划好一切。

领袖走了很久,救护车依然坐在金属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几赛分之后才慢慢站起身,离开了。

擎天柱到达巨无霸福特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赛博坦的两颗卫星在头顶发散着冰冷的光芒。通天晓在堡垒门口等候他。

“领袖。”通天晓迎上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的电子杂音。“你回来了。”

擎天柱点点头,“我知道在赛博坦重建期间你一直在平衡各派之间的关系,没有滥用武力,你做的很好。”

领袖的称赞总能让通天晓觉得由衷开芯,他点点头,然后打开堡垒大门。

威震天被关押的牢房位于堡垒二层,领袖和通天晓乘坐磁力悬浮梯到达位置,领袖没想到一出悬浮梯就看到威震天坐在那儿,他的火种停跳了几纳秒,只能紧紧攥着自己腿部的一小块装甲,试着恢复平静。

“我是为了方便谈话打开了牢门,这里还有两重力场,他无法越狱。”通天晓解释道,“我和他说了你要来。”

擎天柱点点头,站在威震天对面,他们之间有几赛码的距离,威震天盯着他,一瞬不瞬。

“哈,领袖。”威震天笑了,站起身,挥了挥臂甲,“原谅我不能跟你握手,出于安全考虑,对吧。”

擎天柱突然被一种剧烈的疼痛噎住了,那甚至不是火种疼,仿佛他的整个机体都在反抗他的意志似的。救护车告诉过他威震天已经把一切都忘掉了,当然,这就是他本来的目标不是吗?擎天柱只能点点头,努力挤出自己的声音。

“关于……你的审判,我会尽我所能保持公正。陪审团将会有霸天虎成员以及中立派。我还……找到了一些战前的工业机来为你作证。”擎天柱说。

“感谢你费芯。”威震天挑了挑眉,走向擎天柱,直到力场束缚的边界。“但你其实并不用这么麻烦,据我所知,现在汽车人的武装和堡垒遍布赛星,你可以直接用战争罪处决我。”

“熄灭你的火种并不是我的目的。”擎天柱回答。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甲以缓解痛楚。

“当然,我已经在你掌握之中,是不是下线并不重要——你是想利用我来政治作秀。”威震天摊摊手,面甲上显露出一个挖苦的讥笑。

“威震天!你怎么能……”通天晓冲银白色的战机怒吼。他不明白为什么在领袖面前对方突然变得如此有攻击性,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难道——之前他不过是在伪装?通天晓开始隐约为自己安排了这次会议感到后悔起来。

“你可以这么想。”擎天柱用手挡住通天晓,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无论如何,审判会如期举行,你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这是你最好的出路了。”

“我了解你,领袖。”威震天又挑了挑眉。“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不过——你俘虏了我,作为一个暂时的失败者,我接受你的安排。”

擎天柱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不,你不了解我,一点也不。”

威震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擎天柱表示他还有其他事务,所以必须离开了。

“等等!”威震天对转身准备离开的领袖喊。

领袖转过身,走到威震天面前。“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我提出,或者和通天晓指挥官沟通——要不要我带些你喜欢的数据板来给你?”

威震天惊讶地张了张光学镜,领袖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得不妥,大概是语气显得过于亲密了,“……或者……更多能量,我只是……提供一些选项。——出于人道主义。”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数据板?”

“我们战前有点交情。”

“我们战前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我记不起来?”威震天低声问。

“算不上认识,大概……大概因为那时候有很多机子投奔你,我只是其中之一。”擎天柱低下头雕,“没有印象也很正常。”

“你是说我眼力不佳,那时候没有看出你的潜力?”威震天追问。

“我并没有什么潜力,只是被选择了……”擎天柱叹口气,“这都不重要了。”

“如果我那时候重用你,你还会离开吗?如果我让你做我的副手,而不是区区一个数据员。”

“我们分道扬镳并不是因为那些。”

“所以你只是不甘人下?告诉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如果我……”

“这并不重要。”擎天柱打断威震天,“都过去了。我得……走了。我还有事,有很多事。”

擎天柱几乎是逃出了巨无霸福特。在领袖离开之后,威震天依旧站在那儿,他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事情,但怎么都记不起是什么。他觉得自己的火种在膨胀,几乎要把他的胸甲撑开了,他觉得自己需要打一场,需要狩猎,需要飞行,或者是一次激烈的对接来平息内芯涌动的情绪。

通天晓送领袖上路之后回到了牢房,他依然希望能说服威震天,让他信任这次审判,等通天晓回到牢房之后,发现威震天依旧站在那儿,像在思索些什么。

“你们的领袖……”威震天问通天晓,“我曾经问过你们的首席医官,领袖私下是个什么样的机子,他告诉我‘他很温柔’?”

“的确如此。”

“他战争期间有伴儿吗?”

“什么?”

“床伴儿。”

通天晓摇摇头,“我从没听说过领袖和任何汽车人建立亲密关系,我们甚至……”通天晓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尤其在敌人面前,他打住话头。

“甚至觉得他没有对接组件?”威震天低笑着补充。

通天晓不安地点点头。

“哦,那我可以回答你,他该有的一样都不缺,我这儿有他所有的机体图。”威震天说,“他的管子用起来应该挺不错。”

通天晓瞬间面甲滚烫,他不敢相信威震天会突然说出这么不体面的话。

“那可是……领袖!你怎么能……我强烈建议你注意一下分寸。”

“领袖怎么了?”威震天耸耸肩甲,“他当然也有欲望,只不过他喜欢统治的快感胜过其他罢了。他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清心寡欲和你们区别开来,这样你们就会崇拜他,方便他对你们洗脑。”

“不是这样!”

通天晓大声对威震天说,“你……你无药可救,我就不该觉得你还可以沟通。我也不该安排领袖来见你,让你侮辱他。”

威震天笑了起来,“所以,你是被那个吻迷昏头了?对吧?”

“我只是……”通天晓叹了口气,“觉得你本性不坏,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对领袖忏悔的机会吗?你想看到我请求领袖的宽恕,而领袖当然也会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不,我不需要,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而他也没什么立场原谅我,如果我是战争犯,那他也没有区别,你也没有区别,我们都是满手同胞的能量液,我会在这里,只是因为我输了而已。”威震天挥了挥臂甲,挑衅地盯着通天晓。

通天晓觉得这一切都荒谬至极,他愤怒地转身离开了牢房,在堡垒门口,他吹了吹冷风,冷静了一些,于是折返回牢房,而威震天还在那儿等待着,就像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似的。

“你说的没错,战争中没有一个tf是无辜的。”通天晓对威震天说。“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试着弥补,我想为赛博坦上留存的这些同胞构建一个能好好生活的地方。如果审判最终判定了你的刑期,在服刑之后,你就可以开始新生活了。”

“新生活?”威震天嗤笑了一声,“留着你们的政治宣传给别的机子们吧。”

通天晓摇摇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你想和我谈政治,对我洗脑,那我没什么好说。不过……也许我们可以继续聊聊领袖,聊聊他的过去。”威震天只隐约记得那时候的奥利安·派克斯是铁堡档案馆的数据员,擅长密码学,他当然也记得奥利安在议会被选举为领袖的事情,但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擎天柱会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数据板?难不成在那之前自己就已经输了一步?自己的一切早就被敌人摸清了?

“我是战争开始才第一次见到领袖。在领袖还没有成为指挥官之前,只有首席医官和首席情报官爵士是他的旧友。”通天晓说。“所以我不太了解他的过去。”

威震天点点头,在一大段无关痛痒的叙旧之后,“让我再见见你们的首席医官。”威震天突然说。

“你在飞船上攻击过他,我不确定他会想见你。”通天晓说。

“哦,他会见我的,我是故障机,申请一次体检不过分吧,他会来的。”

“这是一种威胁吗?”

“当然不是。”威震天摊摊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被关在这里,也跑不出去,我还能凭空把他的火种捏碎不成?”

“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的战友。”通天晓说。“你今天对领袖做的已经够糟糕了。”

“你觉得我伤害了领袖?真滑稽!他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如果这么两句话就能伤害他,他怎么可能和我打几百万年?他只是来查看我的状态而已,看看我适不适合当宣传品。而我这样的状态正是领袖需要的,这样他才会继续审判我。我了解他,他需要一个还在激烈反抗的猎物,我不能让他觉得我已经失去了价值,那样我才真正的死定了——我只是在自保而已。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可不是慈善家。”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这些诽谤?”通天晓质问。

“你信不信对我而言并没有差别,哈,只是闲聊罢了。”威震天笑了笑。“关于我的本性,让你失望了,我可能本性就不怎么好,但我不傻,帮我个忙吧,我需要医疗单位。”

“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在这种事情上才能把你们和我区别开来,不是吗?汽车人不虐待俘虏。”威震天笑了笑。

 

 

***

 

 

应该是清晨了,但牢房里看不到外面,所以威震天只能依靠内置时钟来辨别时间。梦境依然困扰着他,但那并不是因为梦境过于恐怖,而是因为在梦境里他得到了一些此生从未有过的美妙体验。威震天明白梦境不过是现实的抽象归纳罢了,是绝对没有可能出现他从来没体会过得事情,唯一可能就是汽车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虽然医官否认了,但那不过是个试探罢了,他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被改动了哪方面记忆。

战前是个突破口,威震天猜测那时候他和奥利安是相识的,出于某些目的,这段记忆被删掉了。如果他能从医官嘴里套出点关键线索,说不定可以重组记忆。

通天晓已经联系了救护车过来为威震天检查机体,时间大概就是今天。威震天试着在自己的回忆中找出不合逻辑的部分——如果擎天柱花了这么大力气,那这一定是无比重要的信息——但一切都显得如此内恰,让威震天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害妄想了。

“你还在想我对你脑模块动手脚的事情,对吧。”在打开牢门之后,医官开门见山地对威震天说。

威震天挑了挑眉,“哦,那个,我早就忘了。”

“那你喊我来做什么?”救护车问。

“我说过了,需要一次体检。别担芯,我不会蠢到在这里攻击你的。我带着静滞手铐,别怕。”

“我怕过你吗?”医官开启力场,走近威震天为他扫描机体。“你的机体状况不错,就是火种张缩的频率有些过快和不齐。没有大碍。”

“有些时候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威震天低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问题。原来,我以为是你们对我的脑模块做了什么,但我慢慢组织起了一些过去……”

救护车怀疑地看了看他,“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大概因为你是为数不多在战前就认识奥利安的机子吧——只有你还记得他之前的样子。”

救护车的光学镜内焦瞬间缩成了一小团,磁场也无法控制地震荡起来。

“你……想起来了?”救护车低声问。

“一小部分而已。”威震天低声说。事实上他并不知道救护车指的是什么,而救护车看起来竟有些喜悦,在惊讶之中透出的这丝不寻常的情绪让威震天觉得可疑,难道对自己脑模块动手的真不是首席医官?那还有谁呢——哦,当然。威震天在芯里嗤笑了一声,大概就是冠冕堂皇的领袖本机了。看来领袖干这件事并没有告诉他的同僚,所以这位医官还在为他恢复记忆而开芯,觉得自己的治疗有了进展。“很多还连不上。只是一些片段而已。算了,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威震天耸耸肩甲,“我记得在地球你很照顾我,当然,你觉得那只是你的本职工作,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今天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当面致谢。”

救护车看起来更疑惑了,他看了看威震天。“你是想让我帮你干点什么?”

“并不,我在这里很好,能量也很充足,通天晓指挥官也没有为难我。前几天……”威震天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他来看了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也许我可以安排他再来探望你。”医官急切地说。

威震天摇摇头,“他很忙,况且审判前也不好和我过多接触,我很理解。不过……如果你能多来看看我,告诉我他的近况,我会很感激。”

救护车看起来有些悲伤,他低下头,甚至无法去看威震天的光学镜。

“别误会,我并不是要探听你们的机密,你只要告诉我他的日常就好了。和我说说他吧。”威震天补充道。“这应该不违背你的汽车人道德。”

“当然。我会的。”救护车点点头,“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就匆忙地离开了牢房。

——看来擎天柱真的是我的旧相识。威震天笑了笑。虽然他依然不明白领袖为什么要费尽周折删掉这一段记忆,不过他会想办法搞清楚的,但这并不是眼下最急迫的事件。

“和首席医官聊得如何?”通天晓打开牢门,站在那儿,询问威震天。

“不错,你可以看看监控。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战友’。”

“医官看起来有些难过。我在门口遇到他了。”

“我只是和他聊了聊战前的事情罢了。”

“你们战前有过交集吗?”

“当然,我们的交集就是奥利安·派克斯。”威震天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声,“也许你不会相信,我和领袖过去很亲密。”威震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火种突然阵痛起来,他不安地皱紧了眉头,让一切看起来更可信了。

“你们……很亲密?”通天晓低声问。他曾经听过些传言,关于领袖和威震天之间的过去,所以……所以上次的吻,威震天不过是把他当做了……领袖?通天晓顿时觉得不安又心酸。之前,威震天以为领袖牺牲了,所以才会对火种井那么迷恋,而那些梦境不过是对故人绝望的思念,而现在……通天晓几乎能从对方的磁场里读出无可言说的痛楚。

威震天摆摆手,“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也无法可想,就这样吧。”

“我想帮你。我可以……我可以再帮你申请,让领袖过来看你。他现在很忙,不过等这些事情都忙完了……”

“这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打了这么多年仗,我们已经彻底分道扬镳了,你明白吗?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威震天低吼,“我很想要他,但那并不可能发生,你把他叫来我也不过是更求而不得罢了,如果你想折磨我,你大可以这么做。但我知道他也是不会再来了,因为我已经把自己的退路全堵死了,我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低头求他怜悯我。”

通天晓惊讶地看着威震天,那双猩红的光学镜亮得惊人,像是亟待爆炸的等离子火焰。他被这只骄傲的野兽迷住了,被捕获了,明知万分危险也只想靠近。通天晓打开力场,走进牢房,然后让力场和牢房在他身后关紧。

“也许……上次……上次你说的。你现在……还觉得压力大吗?”通天晓说完这句话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好像是被威震天求而不得的苦痛裹挟其中了一样,被这份痛苦感染了,无法脱身。他暗中即希望威震天拒绝又希望他应允。牢房里沉默了几秒,就在通天晓想离开的时候,威震天又长叹了口气。

“你不介意我把你当做他吗?这对你不太公平。”

“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些。”通天晓低声说。“我像一个战士那样……倾慕着你……”

威震天看着通天晓,许久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直很思念你。”威震天低声说。“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通天晓的机体震颤了一下,他走过去抱住了威震天。银白色的战斗机低声呢喃着故人的名字,毫不犹豫地彻底打开自己,从信息流通道到机体。通天晓甚至觉得有些恐惧,因为对方的姿态是如此毫无防备。那颗火种近在咫尺,九百万年遗留的战斗本能驱使通天晓伸手熄灭这颗紫色火种,但那些信息很快就被更庞大而杂乱的信息乱流掩过了。他们拥抱着,激烈地亲吻,通天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处理器可以爆发出这样的激情。对方的后挡板已经打开了,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飞行单位润滑液的气味,通天晓甚至来不及去回想对接技术就被威震天引导着接入了。他慌张地亲吻着对方饱满的胸甲,感受着腰甲传来的被大腿内侧紧紧夹住的压力,努力压抑住自己试图深入的欲望,按照接口张缩的节奏律动……

——普神原谅我……

通天晓意识到自己在试着模仿领袖的节奏和能量输出,因为那些信息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

通天晓变得更慌张了,但威震天又低头吻住了他,轻轻咬他的舌尖,力道恰到好处,并没有弄破他舌尖脆弱的金属表层。他感到接口传来的思念和痛苦,那些情绪信息太多强烈,全部泄洪一般涌进他的信息网络,在这瞬间通天晓有些警觉,毕竟自己储存着打开堡垒舱门的秘钥。但威震天探索的信息流并没有什么目的性,在遇到他设置的防火墙之后就后退了,没有任何攻击意味,只是肆意挥洒着自己的痛苦。通天晓自己从来没经历过这样强烈的感情,无论是爱是恨。而这一刻,他却浸淫其中,无处可逃。

对接结束的时候威震天下线了,所有信息流瞬间从通天晓的神经网络撤出,泵送能量液的快感甚至也无法弥补这一刻的失落。通天晓甚至有一点儿嫉妒这样热烈的情感存在于这个塞伯坦人火种里——他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和其他任何机子都不一样。

出乎意料,这次对接并没有让通天晓觉得羞耻,在仔细清理好对方和自己的机体之后,通天晓开始感激对方和他分享了这样极致的情绪体验。

——“你醒过来了。”

威震天上线之后,发现通天晓依旧守在他身边。

“哈,这是什么汽车人充电床礼仪吗?”威震天撑起自己,在这瞬间,他意识里那个一直以来模糊的剪影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领袖?”

威震天摇摇头雕,试着把脑模块里那些暧昧的亲吻记忆丢出前台处理器,但效果甚微。

“没关系,你可以把我当成他。”通天晓低声说。

威震天低下头,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假戏真做到连自己都信了的程度。

“你走吧,我想独自待着。”威震天低声说。

通天晓点点头。“你需要我我随时会来。”他轻声说,然后起身离开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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