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主流经济学是指在全世界各地的经济、金融系里占主流的，以均衡（equilibrium）为核心概念的新古典经济学。

主流经济学模型的主要角色是以最大化效用为目标的原子化的个体。这样的个体像一颗一颗实心的大理石球一样，彼此以机械的方式在市场中相互作用，通过价格的变动达到均衡状态。

与之相反，有一种更有机的（organic）看待个体的方式。即个体持有一组规则（rules），这组规则是演化的产物。个体对为什么持有这样的规则是无意识的。虽然如此，个体在无意识地持有规则的同时仍然有意识地追求自己的目标，最终个体们互动的结果会涌现出秩序(order)。哈耶克把这种人们有意识的行动而达成意料之外的秩序的过程，称为自发秩序（spontaneous order）。

新古典经济学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会持有一组预设的规则，如果打破规则是有利可图的话。比如在博弈论的经典博弈囚徒困境里，虽然共谋是对双方更有利的策略，但是新古典的理性人会经不住互相出卖的诱惑，而达成不理想的纳什均衡解。如果囚徒能预先持有某种规则，比如在一般的“社团”所强调的忠义精神，那实现了共谋的囚徒的局面会好得多。

再者，当博弈的双方进入无限重复博弈这个更接近生活实际的状态时，纳什均衡的预测能力变得很差。因为这时候它的解空间变得非常宽阔，很多种不同的策略都变成了数学上可行的解。这说明在一种长期演化的局面里，博弈论里那种理性的算计变得不再重要了，人们的生存局面取决于长期形成的规则和习惯。

因此博弈论无法理解区块链这种基于规则的系统。在区块链里把这种内设于每一个节点的一组规则称为协议（proposal）。把各个节点按照协议所进行的一致化的行动称为共识（consensus）。区块链的正常运行取决于参与区块链的大部分节点都忠实地按照规则行动。

在计算机领域关于区块链运行机制的理论是所谓的拜占庭将军问题（Byzantine Generals Problem）。该理论给出的是各节点要要达成共识所需要的忠实的节点（即遵守规则的节点）的最低比例（比如三分之二多数），以及达成共识所需要采取的具体规则（体现为算法）是什么。因此这是一种研究为实现秩序的涌现而应采取何种规则的理论。是一种典型的假定个体的有机性的理论。这与经典博弈论里把个体假定为无法无天的市场马基雅维利者的思路完全不同。

主流经济学是无法理解区块链共识是何以可行的。我曾经读过几篇试图用博弈论思路论证比特币为何在原理上是无懈可击的文章，最后读得云里雾里。因为比特币的原理压根儿不是靠人的设计的狡智，而是靠在一个分散化的环境里大多数人的忠诚。从原理上讲百分之51攻击从来都是有理论的可能性的。试想如果一夜之间大多数的节点共谋造假，那么比特币就会立刻崩溃。但是这种局面在因为遵守规则而使得演化秩序运行良好的现实环境中，发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而区块链圈子里所被津津乐道的包括PoW, PoS在内的激励激励机制、通证经济学(token economics)等等，不过是规则的引子和进一步的安全阀罢了。这些东西是区块链原理里的小节。区块链原理之大者在于利用人们对共同规则的坚持而产生的整体层面的秩序涌现。这是理解所有Web3项目的钥匙所在。

在这种基于规则（而非基于理性的算计）的人与人的互动关系里，神性出现了。文献里常把规则关系里的个体称为agent，或agency，也就是代理的意思。他们之所以被如此称呼，是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是秩序产生的主体，而是能创生的真实结构(即critical realism里讲的structure，我所讲的神性，spirit)的助产婆罢了。这一路文献的数理模型常被称为agency-based model，就是此意。这与主流经济学里讨论的agency 完全不是一回事。主流经济学那里讲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代理关系，主要讲的是博弈论框架下人与人间的尔虞我诈所形成的现世的结构。

神性不彰，人性就不得不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