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眼镜和大雾面膜
我有一副价格不菲的玫瑰眼镜,我记不清是购于何时何地,只是近来发现需要带上它的时候越来越多,便不由得对这笔消费感到满意起来。
我发现,身边有些见闻冷漠,有些则近乎残忍;有些乍一眼以为是自己熟悉的,定睛一看却陌生到让人毛骨悚然;有些装扮蹩脚,有些打扮精致却颇为可疑;有些黑白颠倒被视若无睹,有些无心之举却被狠狠揪住不放。可怜我见识浅薄,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我胆战心惊,再轻易地伤心失望。好在只要带上这玫瑰眼镜,所见都得以修饰,让我避免反应过度,平白消耗自己,或惹来不必要的目光。
带上玫瑰眼镜的时间长了,有时会忘记这件事。有一次,我出门散步,只觉得天边愚蠢的晚霞也显得格外可爱。久带的坏处是人容易变得松懈,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得时不时主动摘下它。印象里有一天,我摘了它去上班,碰巧遇到了些什么,狼狈之余,只能暗暗怪自己把眼镜丢在了家里,然后跑向卫生间寻一个短暂的逃离。所以玫瑰眼镜的使用技巧是——随身携带,随时装备。
其实我小时候还有过一副类似的玫瑰眼镜,不过那一副是赠品,每个路过的小孩子几乎都有一副。那时我们跳橡皮筋,跳双飞,比赛下象棋五子棋,在学校的老房子里玩捉鬼游戏,放学后逗留在文具店,把卖炸串和关东煮的小板车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拿着精挑细选的笔记本和贴纸,不知道文具店的老板故意算错了价钱;我们输掉被设计好的弹珠游戏,开心地嚼着刚烙好的香甜蛋饼;我们向每个笑脸报以笑脸,并不探察其中混杂的深意;我们总是神采奕奕,笃定地相信未来有无限可能...兴许是赠品的缘故,这副玫瑰眼镜很容易磨损,久而久之,便被淘汰了。
朋友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给我打电话讲她的苦恼,她刚完成了论文答辩,也已经拿到了很好的offer,好像一切都挑不出毛病,但就是不痛快。我一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宽慰她,一边为彼此享有同频的痛苦而感到好笑。我想,她大概也需要一副像我一样的玫瑰眼镜。
我曾无数次在今晚想通,又在第二天重蹈覆辙。那种感觉犹如在温水里游泳,宁可这水温更刺骨或是更滚烫,都好过此刻的不痛不痒。有时我只顾着埋头往前走,等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玫瑰色的镜片下,我看到人们在许多个瞬间感到成为了自己的主宰,然后更加欣喜地上路,于是我决定打消自己是否已经偏离方向的疑问。
虽然无数个体苦于挣脱平庸,世界作为整体却好像在轻松走向极端。大雾压境,困惑是我的诚实。出于对安全感的需求,我只好也猛踩油门,想要抓住点什么。疲惫的时候,我就带上我的玫瑰眼镜,咦,原来大雾是天然面膜。
如果可以,我要永葆我的玫瑰眼镜,敷一张永不干巴的大雾面膜,旁观宇宙的抽象,爱具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