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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特拉在公寓外面等人,利威尔让她三点过来,她通常要早到半个小时。听说老板去了妈那边,不知道老板娘今天心情如何,微信上看不出来。他没说要逛SKP,而是想去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吃蛋糕,既然如此,应该还不错吧?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利威尔从门后面走出来,身上挎了一只灯笼似的菱格小黑皮包,一侧的金属穗子不乏活泼地摆荡着。利威尔对身边的服务人员既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淡,像是生来就知道如何把握这种分寸,对她说了声“嗨”,就蜻蜓点水一般钻进了后座。
车子里的空间很宽敞,利威尔并拢了腿坐得斯斯文文,充分展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有老板在的时候,他才会表现出可观的散漫。老板坐有坐相,他偏要跷二郎腿,老板眼睛不离iPad,说一句“坐好”,他又马上坐好了。老板坐车没有听歌的习惯,人在的时候,他也不会放,只偶尔捣鼓出一些声音——由于车里鸦雀无声,会造成平地惊雷的效果,他好像还故意把音量调得很高,人被炸得纹风不动,说一句“关了”,他就马上关了,还要多一句嘴:按错了,但老板多半不会理。
老板很少坐这辆车,以上就是佩特拉能用眼角余光瞟到的全部。她当然会好奇。如果她的后脑勺上也长了一双眼睛,就能目睹利威尔招惹埃尔文时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们上了路,利威尔没用手机连CarPlay,估计是戴着耳机在看什么游戏视频。如果利威尔不说话,那佩特拉也不会主动说。只有当利威尔表现出了聊天的意图,她才会掂量着说几句。虽然他们经常一起出门、比一对闺蜜更频繁地见面,但她没有天真到把利威尔当朋友。她的私生活,例如,她是W1NGS的粉丝,也嗑CP,(虽然她主嗑帝美12。怎么了呢,绿茶正太攻和冰山学霸受不香吗?)但即使知道利威尔认识阿尔敏,她也从没跟利威尔提过这茬。
当初埃尔文聘用她,就是看准了她拎得清。
利威尔在后面问:“这家店你听说过吗?”
看来老板娘想聊天。佩特拉本来在打一篇ABO设定的大纲文:分化后一直无法接受自身性别的omega瘟2,只对貌美又温柔的学弟瘟1敞开心扉,殊不知1早已分化成了alpha,一直用抑制剂隐藏自己的信息素,静静等待着2的第一次发情期……这时就放下手机,不慌不忙地答道:“刷到好多次了,我还一直想去来着。他们那个芝士蛋糕很火呀,你是不是想吃那个?”出门前,她已经看了不下十篇种草贴。
利威尔说:“嗯。吃完我还想去附近逛一下。”
甜品店开在一条新兴的商业街上,与一些chic风餐厅和服装店相邻,就是现在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喜欢去的那种地方,本地的时尚博主、美食博主几乎都去那儿打过卡。利威尔一般不凑这种热闹,他还是喜欢在SKP里坐着买衣服,像他这种级别的客户,每次大驾光临,都是香槟加甜品伺候,人还没到,销售已经把当季新款比着他的码在试衣间里挂好。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他竟然想在街上逛。
司机把他们放在路口,佩特拉开了导航,甜品店在这条街的中段,要走一截。除了在街上搔首弄姿的时尚弄潮儿们,街道两旁还有一群抱着长枪短炮的街拍摄影师伺机而动,一看见利威尔就眼冒绿光。幸好现在干这一行的还算文明,拍之前会过来问一句能不能拍。答案是不能。她老板在这方面有点神经质。
被陌生人靠近,利威尔脸一下就臭了,却抿着嘴没说话。用不着他说,替他挨个拒绝是佩特拉的工作。
在他们光鲜的生活背后,是佩特拉这样的助理、秘书、佣人和司机在累死累活。
有时候也会觉得上天不公吧。她的工资在米特拉斯算能打的了,而且前提还是她干的不是金融,再加上年终奖和巨壁五花八门的员工福利,她混得比大多数大学同学都要好。但人外有人,利威尔一天能花掉她几年的工资。不是因为他更聪明、更勤奋,而是因为他的容貌、他的出身、他的男人。
——无论利威尔自己怎么想,旁人就是这么看待他和埃尔文的。
他们走到中段,一路上密集攒动的人头变得稀拉了一些。路过一片不知为何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店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头顶的招牌上只写了一串缱绻缠绵的英文,Love on the Wild Side,玻璃橱窗里铺满了奢华的酒红色天鹅绒,一颗半透明黑色爱心耐人寻味地悬浮在半空中。一般人看了可能会摸不着头脑,而著作等身的佩特拉立马就意识到,这是一间情趣用品店。
佩特拉的血液登时沸腾起来!可惜今天是陪利威尔来,如果是她一个人,就大摇大摆地能进去观摩取材了!穿蕾丝内衣的正太攻,简直让她蚌埠住了!利威尔不像是会逛这种店的样子……吧?
出乎佩特拉的意料,利威尔淡定地转过头:“你先去点东西。我想看一下这家。”
原来他想逛的是这里。
佩特拉毕恭毕敬地对他微笑:“除了芝士蛋糕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利威尔盯着那扇不透光的店门,看起来非常想进去,一句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你看着点吧。”
佩特拉朝他挥挥手,看着他确确实实走进了那家店。以前陪他买过丝袜,只是丝袜他平常也会穿,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见他逛。
哎呀,几天不见,他们的感情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吗?
光顾着脑补,她还没来得及走,利威尔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冷淡的容色终于出现松动了些许:“你别跟他说。”
就算利威尔不这么叮嘱,佩特拉也不可能跟老板说。如此画蛇添足,大概是他自己迫不及待。
佩特拉差不多是飞奔到甜品店里,装潢什么的都没心思看,在柜台点完东西就急忙坐下来,在淘宝上找到那家店,而后津津有味地浏览起了商品目录。卖的主要是内衣和饰品,亦有手铐、肛塞、拉珠之类的小玩具,再厉害点的就没有了,总的来说也没有玩很大。利威尔或许早就看好了想买什么,东西端上来没多久,他就提着袋子进了店。还是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只有耳尖染上一抹薄红。
佩特拉的眼神多少还是带点惊异,利威尔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一条雪白的皮肉在佩特拉眼下一闪而逝,之后就软绵绵地趴在桌上,后颈薄嫩的皮肤像熟透了的桃子,舒展的四肢无一不透露出餍足的余韵。他明明嗜甜,这时却对一桌子蛋糕视若无睹,心思已经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见状,佩特拉弯起嘴唇:“第一次看你逛这种地方。”
佩特拉进退得宜,利威尔心情好的时候,这种话题并非禁忌。他略抬起头,手臂上露出半张脸,细长的眼角里流淌着晶莹的日光,只说:“心血来潮想试一下。”袋子放在他脚边,酒红色丝绸被扎成一个沉甸甸的蝴蝶结,褶皱处如人体之幽深,流泻体液般清透淫靡的光泽。
昨晚他又和埃尔文通了电话,气氛还像上次那么好。他没有告诉埃尔文他去了波尔克家,埃尔文也没有告诉他维多利亚又给他搜罗了几个相亲对象。埃尔文难得说起小时候的事:他养过一匹马,母亲惹他不快,他便趁半夜打开马厩的门,任由那马在花圃里驰骋。
明月山头,马踏飞花,蹄下雪浪滚涌,大片残花欢快地沸腾着,掀起前所未有的破坏性的生机。仿佛由母亲倾心打造的完美无瑕的世界中出现了一条绚丽的裂痕,年幼的埃尔文感到难以言喻的迷醉。
埃尔文的童年很难引起他人的共鸣,利威尔也只能尽力去想象。他冒险问埃尔文,有没有想起爸爸,忐忑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据说埃尔文的父亲是个才子,他那早夭的顽皮,应该是来自于父亲的基因。他的沉默让利威尔心慌,如果他在这个关头说错话,这段时间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就像染疾的将军、盲眼的歌女,埃尔文也是一个残缺的人,一个遭到过破坏的人。十一岁时在浴缸中发现溺毙自杀的父亲这种心理创伤,任谁也无法轻易翻篇。他妈妈又是那样的人……埃尔文在葬礼上流了眼泪,她斥他没骨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他一巴掌。
可一脸调皮地笑着撺掇他去把马厩的门打开的,在他的生日上为他弹唱That's Life的,告诉他“止于至善”不过是一句最漂亮的场面话的……是爸爸啊。
从库谢尔口中听说这件事,利威尔心如刀绞。就是因为知道这些,利威尔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心软。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有毛病,除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埃尔文人生中的一切都是拈花一笑手到擒来,恐怕只有他有那个胆子把“埃尔文”和“可怜”放到同一个句子里。
但就是……好可怜。
要怪就怪利威尔和妈妈特别亲,所以会认为这是格外严重的缺失。别骂了,三笠已经说过他没救了。没救就没救了吧,说不定这次他们真的能好好走下去。直播事件之后就没吵过大架,放眼这三年都属实稀奇。
也会慌。不知道埃尔文什么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翻脸,每天都像最后一天。这个问题有可能就是下一次吵架的前奏,所以他问完就后悔了。
埃尔文意外地没有挂他的电话,沉默的时候是在思考怎么把话说得漂亮又可信。而他之所以有思考的余裕,是因为他并没有打算袒露自己的真心。
“我妈会说没有想。”
的确漂亮又可信。
“那你在想什么?”
“我现在想看你。”
说完他们就打了视频,并且在视频里进行了一系列淫乱的运动——埃尔文常常出差,性欲会影响他头脑转动的节奏,不培养这种习惯,两个人都憋得难受。除此之外,埃尔文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性癖,挺正经一人,连视频爱爱都是实用性比情趣性更强。如果能疏通他的情感便秘,利威尔其实不介意他在床上变态一些。
与其说他在自以为和埃尔文的关系更进一步后的第一反应是买情趣内衣这种脑回路令人费解,不如说埃尔文蛊惑人的功力已入臻境。他连他妈都能对付,对付老婆更是易如反掌。
也不知道最终吃亏的是谁。
回到此时此刻。佩特拉笑着问:“老板快回家了吧?”
利威尔眼珠子一转,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妩媚的印痕:“明天。”难得这么肯定。
他叉起一块芝士蛋糕品起来,佩特拉得以光明正大地划水,打开了微博。阿尔敏左位的CP全网加起来可能只有五十个脑壳有包的人在嗑,还被他的众多受腐唯打成邪教,生存空间堪忧,却也不影响佩特拉自由地吃粮产粮。她转了六次链接,终于磕磕绊绊地看完了一篇1all的后宫文,回到微博,就看见她关注了一个自称只发保真料的营销号刚刚发了一条粉见:钳的恋爱瓜。
主担美少年阿尔敏的佩特拉对波尔克压根儿不感冒,都不准备点开来看。又划了几下,她的工作手机响起来,利威尔听她“嗯”了几声,就起身出了门。利威尔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变了,刚刚脸上还荡漾着满足的笑,这时已有慌乱的先兆。透过落地窗,佩特拉飞快地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第六感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利威尔顿时了然,事情必然和他有关。
回来的时候,佩特拉果然表情惊变,把手机屏递到他面前,问:“利威尔,这是你吗?”
屏幕上是一张打满了水印的照片,像素极低,但仔细一看就发现,照片上肩并肩正走进一幢公寓楼里的两个人,正是他和波尔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