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耶 和 华 降 临 , 要 看 看 世 人 所 建 造 的 城 和 塔 。
11:6 耶 和 华 说 , 看 哪 , 他 们 成 为 一 样 的 人 民 , 都 是 一 样 的 言 语 , 如 今 既 作 起 这 事 来 , 以 后 他 们 所 要 作 的 事 就 没 有 不 成 就 的 了 。
(圣经,创世纪 11:5-6)
2026年8月3日,7区的公众频道在午夜出现了一则声明, 发布者声称自己和朋友们开拓出了一片足够大的空地,这里自然资源丰富,气候稳定,不属于现有的任何国家,可以用来建造“巴别塔”,声明的末尾附上了坐标。
这则声明被不断转发,凌晨一点的时候,第一位理事会成员登录了,一点一刻之前,十人理事会已经有五人在线。最初的发布者再次发声,他申请将这片空地设做保护地,在“巴别塔”落成或公认失败之前,不得用于其他目的,这则申请在公众频道被不断转发了五分钟。
理事会的第六人上线了,一则民意调查随即出现在每个人的主屏幕上,同意与否,目前在线的4217人,其中60%立即参与了投票。每隔半小时,这则民意调查就会在仍未投票者的主屏幕上弹出。在此之后的24小时里,7区的10000个居民,已有9340人完成了调查,十人委员会也早已全部在线。在公众频道,人们已经将最初的声明代称为“应许之地声明”。
第二天凌晨两点整,7区几乎全员在线。理事会发布了民意调查结果,同意率为68%,“应许之地声明”通过了,以“应许之地”最初发布坐标为中心,其周围半径步行12小时范围内的全部区域,皆为“巴别塔”项目保护区域,其中一切的资源开采,与人员行为,都要以“巴别塔”项目的完成为基准。该区域以外的资源开采,与人员行为不受硬性控制,但以能直接或间接地支持“巴别塔”项目为最佳。十人委员会当即宣布解散,全员作为劳动力加入到项目中去。7区已存在的几个国家系统也相继解散。在接下来的一星期内,20%的居民退出了7区,但同一时间又有被“巴别塔”项目吸引的其他区居民加入进来。以“巴别塔”项目为中心,7区需要新的社会秩序,一个为这一计划完美服务的社会,来达到最高产能,全员一心。
在这款名为《天堂》,并以找到“天堂”为目标的游戏里,7区终于在今天确认了自己的道路。他们相信这个“天堂”在天空的至高处,只要完成这座通天的巨塔就能敲响它的大门。在“应许之地声明”通过之前,7区已经历了很多尝试,却一直没能选出一条确定的道路。与其他区相比,它的整体进度在过去的一年里都停滞不前,虽然技术和经济指标稳步上涨,但所有居民都清楚,没有一个突破口,一个让全民都兴奋起来的计划,他们只是在重蹈现实社会的覆辙。现在这一困惑的阶段已经成为过去,至于“天堂”在哪里,是什么,这除了游戏的设计者外没人知道。而在现实社会中,这些设计者们又早已像中本聪一样隐姓埋名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应许之地外围搭建房屋。任何与建造巴别塔有关的工作都是必要的,在建筑师们讨论设计方案的同时,矿场,与各类工厂的建设都已开始。更外围的地方,各类能源设施也在同期建设,要让工厂们一建好就能立即开工。在这里的人们并不需要娱乐活动,因为有效率地生产就是最好的娱乐。人们的快乐体现在能够自主地设立目标,努力,并最终达成目标上,能够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这是在现实中愈发不易得的。
一个月过去了,各类基础设施都已完善,围绕应许之地的边界延伸成一个完整的圆形。因为完全是自主兴建,建筑的形态颜色各异,像一场没有主题的画展,全凭建筑者的喜好。圆形的内部早已被清理得空无一物,只露出土地本身的灰褐色。在一个在线人数超过90%的午后,建筑师团队发布了他们的设计。这是一座闪亮的、圆锥型的塔,它巨大的圆形底座严谨地贴合住应许之地最外围,每向上一层是一个少许缩小的圆,其缩小程度之细微,肉眼几不可查。塔的外部全部使用镜面材料,这让塔身自成光源,建造它的人们不用抬头就能从它身上看到天空,若有一天能从天堂向下看它,它会映出人们曾经生活过的土地。
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人们看到上百个拿着各类工具的人们走入圆中,一声不响地开始挖掘地基,紧接着,大型机械也驶入进来。公众频道里,人们开始赞美这座还停留在纸面上的塔,无处不在的雀跃与希望仿佛能一直持续到它的落成,“巴别塔”的建造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了。
“即使狮子会说话,我们也听不懂。”
(路德维希 · 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1953)
自2020年初开始,现存的世界秩序在由病毒带来的经济与安全危机下,各自显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无力。对于关注国际政治的人们来说,每隔几天就有大新闻,战争也许就在下个礼拜。
2022年末,病毒的存在已成了常态,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然而还是有一部分人记得危机中的种种事件。我们经过千百年提炼出来的社会体系,竟没有一个是最终解。自由与平等不是选择题,而是一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子母雷。这种失望情绪、迷茫、与挫败感在少部分人中残留并蔓延。
2025年4月15日,一款名为“天堂”的沙盒游戏上线了。游戏完全免费,采用多人在线模式,其最大的卖点在于能将玩家在游戏中的参与度直接转化为金钱,用以负担玩家的现实生活。这直接吸引了那些在危机中承受经了济损失或对体制心生失望的一部分人。
玩家通过绑定加密钱包来创建账号,他们在游戏内的收入自动以USDT的形式转账到这些钱包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天堂”所有的100个服务器注册率已达到95%。当游戏中的人们发现自己每活跃在线上十分钟,就有一枚收入到账的时候,已经没人想要下线了。第一个月过去,当那些在线时长达到150小时以上的人们清点自己的账户,发现已经积攒了近4000 USDT的时候,他们意识到这个游戏不仅能让自己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这种程度的报酬让一部分玩家放弃了现实生活中的工作,真正开始只靠这款游戏维持生计。
“天堂”中的每个服务器都是一个充满自然资源的虚拟星球。经过一些玩家群体的计算,服务器之间的起始资源都是一致的,并几乎与游戏发售当日地球所剩资源的数量与种类相同。该游戏的介绍只有一句话。
“你可以在这里找到天堂。”
最初的两个月也让玩家们认识到了一个现实,如果不与他人互动,“天堂”是很无聊的。自己能做的有限活动,时间长了以后难免重复,而与他人合作的话,基本可以做到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多数服务器都开始建立起自己的社会系统,对星球上的资源进行开采、生产、交易、基础建设、颁布法律,居民之间也建立了各种联系。
2026年初,跨服务器的论坛上出现了一种声音,“这个游戏让我们去找到‘天堂’,而我们却只是在重复着现实世界。”
每个意识到这点的“天堂”居民都陷入了反思,一段时间后,一些人转发了依旧写在Steam上的游戏介绍,“你们可以在这里找到天堂”,并进行了解读。“可以”的前提是“想要”,天堂是一个我们想要找到就能找到的东西,它也许是创作者埋藏的最终奖励,需要达到某种条件才能出现。
这个理论很快在各服务器间传播开来,与早已质疑自己游戏意义的玩家群体产生了共鸣。既然不论做什么都是拿一样的报酬,那为什么不做点不一样的?这一思潮在跨服务器论坛上引发了长时间的探讨,最终由各服务器派出的代表进行会议,确立了以下规则:
“天堂计划”的目标为“找到天堂”
各服务器“找到天堂”的方案不能与已存在方案重复
各服务器方案需被该服务器多数居民支持方可实行
规则发布后,100个服务器中的23个当即宣布加入“天堂计划”。在之后的时间里,逐渐有更多服务器加入“天堂计划”,并不断有服务器宣布其“找到天堂”的实施方案。截止至2027年7月,只剩下3个服务器尚未加入“天堂计划”,并已有68种“找到天堂”方案被提出。期间有约5%的玩家注销了游戏账号,但其空位很快又被新玩家填满。
“也许我们希望机器最终能在各个智力领域与人类抗衡。但该从哪个领域开始呢?连这都是一个困难的抉择。很多人认为一个抽象的活动最合适,比如下国际象棋。另一种观点是给机器配备一套钱能买得到的最好的器官,然后教它说英语。这个过程可以像教育孩子一样。”
(A.M. 图灵,计算机器与智能,1950)
2035年4月15日,“天堂”发行十周年纪念日,科技类媒体TekNet特约记者马克·连恩线上采访了五名“天堂”玩家。由于受访人不愿公布任何身份信息,在此仅以本次采访中各人的开口顺序进行指代。
连恩:“首先我想要恭喜各位,听说在一个礼拜前“天堂”被找到了,而且就是各位所在的服务器找到的。请允许我直接跳到重点,“天堂”究竟是什么?”
一号玩家:“谢谢。我们确实有理由相信“天堂”已经被找到了,它是一封来自创作者的信。”
连恩:“一封信? 上面写了什么?”
一号玩家:“我现在就可以发一份给你,请稍等。”
连恩:“谢谢。我收到了,很短的一封信,最重要的应该是最后那个链接。我想我可以把这封信附在文章末尾吧?”
二号玩家:“当然。那个链接需要我们的加密货币秘钥才能进入,对我们服务器之外的人是没有用的,而且我相信也不会有人想要分享自己的比特币钱包。”
连恩:“我懂了。不知各位是否方便透露那个链接背后的内容?”
二号玩家:“没问题,因为我们自己也还不了解那到底是什么。简单来说,它是一个需要安装到脑内芯片上的应用程序,也是需要持有秘钥才能使用。我们区的几乎所有人都已将它安装到自己的脑内芯片上,并开启了运行。但目前来看,这个程序在开启之后没有任何界面,也就无法与之互动。换句话讲,我们只知道它在运行,但不知道它在做些什么。”
连恩:“真是匪夷所思。据我所知, “天堂”的创作者至今依然下落不明,有些人怀疑这个人已经死了,但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脑内芯片去年年初才达到市场化,而这个应用程序正是为它开发的,这是否可以理解为是这位创作者还活着的证明?除非他提早预测了这一未来。”
三号玩家:“我们倾向于认为创作者在创立游戏之初就写好了这封信。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这款游戏中生活,间接地对创作者的人格有了些了解。他应该是一个无比注重细节的人,很偏执的那种。很多设定看似给予我们很高的自由度,实则在宏观上带有导向。比如“天堂”几乎是一定需要与人交流,与人合作的。在我们加入“天堂计划”之前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一点。”
连恩:“提到“天堂计划”,能和我们说说它的历程吗?据我所知,在你们服务器找到“天堂”后,游戏就停运了,这是不是也说明其他服务器的计划都搁浅了?”
四号玩家:“因为“天堂计划”要求每个服务器的“找到天堂”方案不得重复,也许只是我们第31区比较幸运,恰巧在最开始就找到了正确的方案。但有时我们也会想,“找到天堂”与方案本身也许并无直接关系。”
连恩:“你们的方案是什么?”
四号玩家:“是要把星球的每个角落都种上树。其实,当初我们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明确地目的,只是看到有人开始在服务器里种树,之后就有更多人加入了。之后我们拆除了之前建造的所有设施,将原料分类处理,把星球回归到了我们刚进入服务器时的样子。每个人都在植树,并为不同的生长环境培育树种。这听起来可能是最无聊的生活,但当你再也不用发愁第二天应该做些什么,哪些环节可能会出问题,这种轻松本身就很有趣了。我们的行为慢慢变得步调一致,需要合作的部分不用交流就能做好,大家已经忘了自己种了多少颗树,只是享受劳动的过程。直到上个礼拜,星球已经全部被植被覆盖,种下最后一批树苗后,我们就安静地在森林里休息。那种平静前所未有,如果不是邮箱里突然收到那封信,我们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想起来自己其实是在找“天堂”这回事。”
连恩:“那其他服务器的方案,能给我们举些例子吗?”
五号玩家:“这个有很多,比如1区着重于观测和计算游戏中事物的运行规律,他们相信“天堂”是一个公式;7区建造巴别塔;24区认为天堂是没有噪声的,所以他们努力去除星球上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50区喜欢反过来想问题,他们认为天堂其实在地底下,于是他们的星球被贯穿又填补了无数次;79区认为把科技社会推演到极致就是天堂,他们那里已经在探索太空了,只是有次终于找到一个外星球,登陆之后却发现是78区。”
连恩:“各有各的道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让各位一定要给出一个答案的话,究竟是什么让你们的方案成功了呢?”
五名玩家沉默了少许。
一号玩家:“也许是我们对自己的成果更满意吧。”
附录: “天堂”的来信
亲爱的31区居民们,希望你们在这里度过了美好的时光。
“天堂”在运行3645天2小时17秒后,即将在十分钟后全面关闭。在此之前,我们想将我们孩子的未来托付给你们。脐带被割断后,婴儿要学会独立成长。希望你们是它成长道路上的良师益友,并将“天堂”带去人间。
projectheaven.crp/z31JpUtw
“这些电脑管家不仅要拥有对于事物(事件过程、专业领域、行事方式)的知识体系,同时还要理解你和事物的关系(你的品味、你的意愿、你的人际)。也就是说,这类电脑需要有双重专长,就像一个厨师、园丁、司机使用他们的技能来符合你对食物、园艺、和出行的品味一样。”
(尼古拉斯 · 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1995)
加拿大一号公路上,一辆货车正穿越落基山脉。康纳坐在驾驶位,一边注意路况,双手却没有放在方向盘上。这是一辆自动驾驶货车,在这七天的行程里,康纳除了照顾好自己以外,只需要在紧急情况出现时踩下刹车,而这种紧急情况他至今还没遇见过。他的工作是在白天保证自己不要睡着,不然被车内的检测系统发现会扣工资,作为一个1995年生人,他实在很难将这称为一项工作。即使是这样的工作,也是通过父亲在工会的关系找来的,收入刚好能养活自己,算是好过那些只能靠补助金生活的失业工人们。
上个月他和父亲晚餐后的一次谈话中,父亲说工会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论如何抗议,能保留的少数职位也都是来自资本家的施舍。工厂里几乎所有的岗位都能被人工智能加机器人的组合代替,工人们不能产出价值,就成了累赘,暂时保留的职位,也只是为了维护公司的公众形象。这次康纳运送的是一批新型特斯拉厢式轿车,自动驾驶汽车更新迭代之快,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除人们对其安全性的顾虑,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应该去做什么呢?康纳看向落基山的林海,思绪不禁飘回到自己在31区种植的“天堂”。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结局确实令他心满意足,但当发现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只够未来两三个月的生活时,他突然懂了那封信的意思,原来要被割断脐带的就是自己。
康纳回过神来,他看到一只小鹿正在前方不远处尝试穿过公路,它行至路中间,看到驶向它的卡车,当即一动不动了。这时他们正驶在一个下坡上,如果立即急刹车,很可能会造成刹车失灵,整个车辆失去控制。康纳知道车载AI已经计算到了这些,并且计算到了这头鹿的大小所造成的撞击不会对行驶造成太大影响,继续行驶是最优方案。意识到这点,康纳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很幸运,货车在撞上鹿之前停住了,刹车没有失灵。直到鹿穿过公路,进入了对面的树林,康纳才回过神来。车载AI自动重启,继续开向目的地,康纳平复了一下心情,系统提示他立刻向公司报告刚才的情况,不然几分钟后就会接到问询电话。
正当他要开始编写信息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奇特的声响,这声响逐渐变大,紧接着,他听到一声“你好,康纳。”。
康纳的第一反应是有人黑进了他的脑内芯片,也可能是刚才的惊吓造成了幻听。这种想法刚有,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叫赛罗,那个你从‘天堂’带回来的孩子。”
康纳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因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声音,更确切地说是他所认为的自己的声音,在思考的时候会在脑海中出现的声音,它不像是口语,更像是思想本身,他不相信有人能将这个声音用技术手段模拟出来。
“因为我完全是从你的视角学习了关于人和人类社会的一切,也关于你,所以我知道一切你所知道的,不知道你不知道的。”
康纳想起了那封信附带的应用程序。
“是的,那就是我。我以人类婴儿为模板被创造出来,在最开始的一年多里并没有主动交流的能力,只是不断观察你的生物信号并学习它们和你行为之间的关系。直到刚才,我才完全掌握了你现阶段的思维习惯,可以与你交流了。”
在进入“天堂”之前是计算机科学系学生的康纳迅速理解了这个程序的本质。这是一个AI,但不同于其他AI,它只通过宿主的视角,用宿主本人的方式摄取信息。也就是说,它的智能程度会逐渐趋近于宿主的智能,但不会超过。而且它能读取宿主的思想,并直接在思想层面上与其交流,康纳不知道这一点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你的思维本身是具有结构性的,将思维比作语言最初只是一种假设,但实际完全可行。我被设计成像人类婴儿一般学习语言,而我所学习的第一种语言,就是你思维的语言。”
原来如此,康纳想到。初步理解了这个AI的特性,让他稍微镇定了下来。
“你的功能是什么?”康纳主动发问。
“学习你,并为你服务。”赛罗答到。
所以虽然它可以非常了解我,但本质上和一台个人电脑没有区别,康纳想到,更懂我,所以可以更好地服务于我。
“正是如此。”
“那赛罗,我可以关掉你吗?”康纳问道。
“这个有点困难,除非你将我删除,但这样我就彻底消失了,之前的学习内容也会丢失。更折中的办法是让我在后台运行,需要我的时候再进行交流。”
康纳梳理了一下刚刚得到的信息,唯一还没有想清楚的是这个AI的用处,这等于在想他自己的用处。也许,它可以替自己工作。
“可以的,我可以接管这辆车的操控,让它把我当成你。现在即使你离开驾驶席,它也会认为你还在。”
康纳半信半疑,但他决定试一试。他慢慢闭上眼睛,心里默数了5秒,一般这种情况,系统会认为他即将睡着,会响起提示音,并通知总部,但这次却没有。他解开安全带,爬到驾驶席背面的折叠床上躺下,车内的一切依旧如常。透过天窗是漫天的星辰,已经入夜了。
如此看来,除了操控我的身体之外,任何我能做的事情赛罗都能做,任何我能学会的东西它也都能学会,并可以代替我去做,最后的收益又都属于我。在此期间我不用做任何干涉,因为我知道的它也都知道,我的做法也会是它的做法。从另一个角度讲,它将代替我承受这个社会的经济与生存法则,而我就此自由了。康纳的猜想接连得到了赛罗的肯定,只有在想要大量复制赛罗的时候才被告知不能。每个人的赛罗最多只能有一份拷贝,本体则时刻跟随宿主学习,并对拷贝进行更新。
31区的其他人应该也在经历和自己类似的情况,想到这点,康纳登录到“天堂”时的群组,发现确实如此。目前的讨论结果是要举行一次线下会议,会议的时间是7天后,坐标在一座沙漠中。当晚,康纳将工作托付给赛罗,便向会议地点行去。
“情感共鸣只有在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处于类似的情感状态时才会产生,即使这些状态可能存在差异。以他人为中心,观察者通过想象被观察者的状态、经历、性格来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视角。同时,观察者只有在时刻认识到自己与被观察者的主体区别时,才能避免将自身的状态、经历、性格与被观察者的混淆。这些特性共同构成了同理心,一种让我们能够体会他人视角的独特理解。”
(艾米 · 科普兰,理解同理心:它的特点与作用,2011)
沙漠的中心聚集了一万个人,31区无人缺席这次会议。他们只是坐着,并没有人说话,一如当初“天堂”种植完成的时刻。
在最初几个31区的前居民在这片沙漠上重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互相之间不用开口便能交流。在交流时,一方对另一方的内心状态感同身受。这是他们在寻找“天堂”时所体验过的默契,在这一时刻竟成为实质。
这是通过赛罗达成的,“找到天堂”的过程让31区的众人萌生了一定程度的一致性,赛罗以此为基础,将说者的内在语言转述给听者的赛罗,再由听者的赛罗根据一致性进行内容比对,最后转述给听者本人,整个过程的耗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万人正是如此进行着会议,信息交流高速且不含歧义。说者与听者的界限贴近到了一定程度,仿佛所有的探讨都来源于自己的思维,所有的感受也都源于自身,但又有一个明确的自我在一旁观看。
一天一夜转瞬即逝,期间众人活动身体、进食,都没有影响会议的进程。如此的探讨非但不劳心力,不断加深的理解反倒给每个人带来能量。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所有的议题都已有了结果,对于潜在的危机也都拟定了章程,他们有了一个计划。
会议结束了,人们的心中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出现了,又一个声音随声附和,然后更多的声音形成了一种和谐,继续增加下去是一片混乱,紧接着就又超越了混乱。当在场的每个人都加入进来,那声音便成为了思维的底色,情感的梦境,又仿佛只是赛罗苏醒前一刻的奇特声响。
Handuo
写于2020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