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有记忆开始,听粤语歌至少可以追溯到1998年,我刚换第一颗乳牙前后,每晚忍着疼痛看《天龙八部》和《鹿鼎记》,早早记住了黄沾和林夕这两个名字。另一次印象深刻的体验是小五时期,家中刚买电脑不久,我爸从别处下载了一些MP3和MV在电脑里,懵懵懂懂点进去,点开一首《海阔天空》的现场版,听完被深深吸引住了,时至今日,我已很难再找到与描述当时的感受,但当时就开始一遍遍循环学唱。唯有如此,仿佛才能抒发听完这首歌的沉郁。那时候李湘仍是主持人,唱到那一句“放弃心中的理想”时,内心另一个恶俗的我就要出来打趣:“为什么要放弃李湘?”
初中时期开始听英语歌,但也没忘了补上粤语歌,我的MP3下了一大把陈奕迅和王菲,基本没别人。杨千嬅的《再见二丁目》与《野孩子》在我们同学间已经有人听,但我一听开头就要切掉,实在听不惯。那时候喜欢的粤语歌是《明年今日》、《葡萄成熟时》、《富士山下》、《如风》以及《邮差》一类,自然也知道达明一派的《石头记》与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但感觉曲风太古典了一些,不喜欢。
等到终于听到《似水流年》已经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了,印象里是先听张国荣版,再按图索骥听原版,听后就一直循环,然后到处搜,这首歌开头这么好听是什么乐器?终于在一个群里有个广东人回答我,大概是弦乐。
在这个时间里,我已经了解了一些Anita的生平。想到小学时经常在娱乐新闻里看到她,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受人喜欢,人不美,一身穿着也黑漆漆。电视台唱播她的歌几乎只有一首《女人花》,陆毅在“同一首歌”还唱过,当时的我是很欣赏不来这首歌的。哪怕直到现在,我也不爱播。但我确实记得,当她去世的新闻传来,隔壁人家的媳妇特地来跟我说这件事。她走后,我妈吐槽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关注一个明星。
然而二十年后的我,非常想告诉那一年的我妈,Anita确实值得关注,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二十几岁的她急公好义,已经做了许多对社会有益的事。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从前看《萌芽》杂志“惊奇组”,有一期写主编们各自经历的粉丝团体,有一个人就说认识的最安静的粉丝团体就是梅艳芳的,每一年她忌日大家就出来吃吃饭。
这些年的大小事件让我感觉,明星必须感情非常干净,最好不恋爱,恋爱结婚就不能出轨;吸毒嫖娼更是打入另册。除此之外,舆论可以忍受他们的一切,无论是业务水平低能还是文化水平堪忧,都有人买单。虽然我也中途跟了几次大的娱乐事件,并且曾经被吴亦凡粉丝的傻瓜言论逗到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身,但宋冬野这样的事就会带给我困惑。我支持在法律框架下他们接受所有的处罚,但是就因为宋冬野吸毒就不听他的歌的人到底对音乐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也让我思考,如果Anita吸毒或者今天变成像成龙一类的人,我还会不会听她的歌?问了很多次,我都还是会,因为早在我知道她曾经的事迹之前,已经被《似水流年》深深感动。
前段时间听了一个采访郑国江的播客,他说他看了6 遍原片,写了两个版本,最后面世的版本是(电影《似水流年》的)女主角返回香港,有很大感触,终于放下了所有,向前看。我又纳闷儿了,怎么没感觉这首歌唱的是她放下了啊?
昨天看到有人转徐小凤与梅艳芳合唱《风的季节》与《似水流年》的段落,两个人都很有范儿,但梅艳芳一身银衣,眼神表情都充满自信与掌控,那台风与神情,我要再年轻一点,多半又要开始追星历程了。
很巧的是,有一本在我塑造自己价值观中很重要的小说,也叫这个名字,这就是王小波的《似水流年》。
那一年我在近代史课上,听老师讲日军快攻入南京的时候,蒋介石等人要逃,唐生智说,总理陵在这里,我们不能走,誓与南京城共存亡。大家就说,那你留下。结果唐生智也逃了。接着有一句我永不能忘的话,“真正与南京城共存亡的是下级军官与百姓”。当时刚看完这本小说,看到结尾处小波写道——
要记做亡命之徒的事,那就太多了。我们的很多同伴死了。死得连个屁都不值。比方说,在云南时,有些朋友想着要解救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越境去当游击队,结果被人打死了。这种死法真叫惨不忍睹。想想吧:
一、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你知道他们是淮吗?
二、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你知道他们受的什么苦吗?
三、正如毛主席所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他们而死,不觉得有点肉麻吗?
死掉的人里有我的朋友。他们的本意是要做亡命徒,结果做成了傻×。这样的故事太悲惨了,我不忍心写出来。假如要求直笔来写似水流年,我就已经犯了矫饰之罪。
我还知道很多更悲惨的事——在我看来,人生最大的悲哀,在于受愚弄。这些悲惨的故事还写得完吗?
现在又到了小说和生活复调的时刻了?还是我们从未远离这种生活?
对于怎样过自己的一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但我经常想到很多让我感动过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真挚而奉献的人。
我愿做这样的人,但我可能还做不到那样的奉献。一是缺乏勇气,二是缺乏能力。
在这个世代,我思来想去,我首先要做真挚的人,毫无保留的真挚。在真挚的前提下,有多大的能力与勇气,就做与之匹配的事。
这就是我想度过似水流年的方式。